「我怎麼知道你是善意或心有他思?」燭光豎起防備。這男魂不簡單,竟然在短短交談中摸清了他的底細,就連他隱藏在身軀裡的元靈珠也瞧得透徹。
「你沒有選擇,只有信我一途。我助你,你能在眨眼之間抵達憔山;我不助你,即使你法力再強再高,馳騁數萬年,仍望山莫及。」
「你助我,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說實話,沒有。」
「那你——」
「就當我是抹善良的鬼魂,無所貪求的想幫助你,僅此而已。」
「普通鬼魂能如此清楚知道亡魂所囚之地?還能助我到憔山?」那也太匪夷所思了點。
男魂僅是逸出數聲輕笑。
「好,反正我似乎沒有退路,你帶路。」倘若這男魂膽敢騙他,他就轟得他魂飛魄散!
「路」字甫脫口,燭光還不小心眨了兩下眼,身處的景物卻已全然改變,原先的石柱石林煙消雲散,從頭到尾都迴盪在耳畔的尖細鬼嚷也全數靜默,這裡,安靜得連呼吸聲都如雷貫耳,背後是一片高聳得難見終點的黑色石壁。
「這……這是怎麼回事?」
「我說過,眨眼瞬間,我就能帶你來到憔山。進來吧。」男魂率先穿透黑色石壁,燭光急急跟上。
石壁之內,是水鄉澤國,男魂漂浮在水面之上,毫無心理準備的燭光卻一頭摔進了赤黑水裡,所幸對他而言,泅水是家常便飯,這一大池的黑水還溺不死他。
「當心別飲下那水,這裡是忘卻之河的源頭,每飲下一口,便會淡忘俗世之情。」
聞言,燭光飛躍上半空之中,呸呸呸地呸出滿嘴的黑水。「你幹啥不早說?」
「現在說也不晚。」
男魂領著他,飛了半晌。燭光好奇地左右搜視,發覺每在赤黑水邊皆蜷坐著一道身形,低壓的頭深深埋在雙膝間,沒有痛苦哀號和煉獄酷刑……這裡,靜得讓人毛骨悚然。
飛在前頭的男魂停下腳步,分神的燭光未曾留心,一頭撞上男魂背脊,撫額痛叫數聲,粗魯的嘀咕也毫不客氣轟出雙唇。
「你要找的男孩,在那。」
隨著男魂的指示,燭光瞧見一抹與沿路飛來所見同樣姿勢的身影,瞧不清五官容貌,披頭散髮……
「宵明?」燭光不確定地喚,腳下步伐略略停頓。
那身影毫無動靜。
「宵明。」燭光加大了呼喚聲。
「恐怕他對這俗世之名已不帶任何情感眷戀。」男魂道。
「什麼意思?!」
「憔山之內的精獸亡魂,無論飢渴與否,只有忘卻河的河水能填腹,飲了,便忘俗世眾情;不飲,便難忍喉間炙熱,而他……」
「他飲了那該死的水?!」燭光吼出男魂未出口的話,箭步上前,揪住宵明的肩胛,使勁拉扯,「你吐出來!快將水給吐出來——」隨著身軀的強烈晃蕩,那張始終被散發所掩蓋的面容,一寸一寸地呈現在燭光面前。
那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容顏,屬於宵明的模樣……
不同的是,那張臉上,沒有絲毫血色。
不同的是,那雙眼瞳,沒有絲毫熟稔,用著最陌生、最無神的目光回視著他。
不同的是,那張嘴邊,沒有宵明生前最愛笑的揚弧。
燭光一鬆手,宵明又不發一語地蜷回原位。
「這鬼地方待不得了!我帶你走!只要一回到咱們老家,你一定會原原本本地全給想了起來!我不許你變成這副鬼樣子!」燭光再拉起他的手,卻發覺宵明的重量變得好沉好重,「為、為什麼拉不動?!方才明明——」
「這裡的亡魂不上手鏈腳鏈,原因就在只要他們離地一分,加諸在他們身上的重量便達百倍,肩負著整座憔山的重量,你說他重是不重?」男魂為燭光解惑,雖然語調中不帶任何調侃,但淺淺的笑意仍讓人倍感刺耳。
「我要帶他走!」
「當然可以。」男魂要玩的手掌一揮,水面上興起一陣波瀾。
忘卻之水,忘情之水,天下萬物有誰能抗它的忘情封咒?情若能忘,自是不再眷戀,沒有了眷戀,又豈來不捨?
男魂薄美的唇線微啟,「只要他願意開口與你一塊回去的話。」
「宵明……」燭光緩緩蹲跪在他面前,「同我一塊回去吧。」
宵明連抬頭也不曾。
「當年,若不是你將我從魚嘴中救下,現下蜷縮在這裡的人,是我;那時,若不是你為我擋下玄武大人的劍勢,現下在這裡受罪的人,也該是我!」燭光自言自語,「我絕不准許你獨自在此,也絕不准許你獨自棄下我!」
燭光牙一咬,拉著宵明硬要將他馱負在背上,奈何宵明的重量猶似巨岩,別說馱負了,他連要拉起宵明都困難重重。
男魂僅是靜立一旁,看著失敗的燭光一次又一次地背負著宵明,強撐起身子的狼狽模樣。
背了又摔、摔了又背,好不容易拖行了數寸,燭光已氣喘如牛,雙膝上佈滿了磨破皮而沁紅的血跡,濕背上所負載的宵明卻因離地數分而變得更加吃重。
「你總是愛多管閒事……明明可以用不著死的,你偏偏就愛擋在我面前!何羅魚要吃我時也是、小艷妖要砍我時也是、玄武大人要劈了我時也是……你就不能自私一點嗎?!就算你沒來得及擋在我面前,我就這樣被砍成十塊八塊的,我也不會埋怨你呀!」燭光喘了幾口氣,「你死了倒好……一了百了,在這裡等輪迴等投胎,飲下該死的忘卻之水,理所當然地把一切都忘得乾淨,最後把滿滿的自責內疚和不捨全留給我!」他額上的汗水滑落眼底,再淌流到頰上時,已分辦不清是汗是淚。
「你馱負著他,還來不及走出石壁,他的重量便會壓碎你。」男魂在燭光身後提醒。燭光每走一步,腳下的土便沉陷數寸,不出五步,宵明身軀上的咒封會讓宵明變成數百座憔山般的重量,到時只怕燭光會化成一攤屍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