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會變得怎麼樣?」
「就是現在這副模樣囉。」
「一輩子?」
「一輩子。」
秦隨雁腦中呈現半晌的空白及茫然,臉上愕愣的模樣與此時的千翡如出一轍,只可惜硬是輸她數分的天真無邪。
他挫敗地呻吟,「好,真好,走了一個驕蠻惡劣的千翡,倒來了一個白癡失智的千翡--」
「白癡還不至於,只不過她這輩子恐怕都得像個孩子一樣。」
「那有什麼差別?!」
「當然有,只要你細聲同她說道理,她會乖、會聽話,是不?」濟世救人的醫者慈心全表現在大夫親切的笑容上,換來千翡猛烈點頭。大夫在秦隨雁耳畔低聲警告:「你可別在她面前小白癡長、小白癡短,這會傷人的。」
「呃……我知道。」若大夫沒提醒,他絕對會用小白癡來喚她。
「她的情況若有好轉,不妨讓她接觸些過去的人事物,看看能否勾起記億,但若她有所抗拒,千萬別強逼她,畢竟復元的機會很渺茫。明天我會再來看她的情況。」
「好。」
送走了大夫,秦隨雁踱步回到淨淨身後,她甫喂完千翡一碗素粥,像個耐心十足的娘親般拭去千翡唇邊殘留的湯液。
以前的千翡從不曾對淨淨有過好臉色,一副目中無人及「萬人皆下品,唯有我最高」的驕縱高傲樣,但淨淨仍不計前嫌地照顧她。
「難怪我對她說話,她完全沒反應,沒想到她會變成這模樣……這下可如何是好?」秦隨雁喃喃低語,「水家莊是不差多養個人吃飯,只是水湅對此事又將如何處置?畢竟她是他的女人……」
「總管,無論如何,先讓她在舞月閣安頓休養,莊主那邊……怕只得勞你多出分力了。」淨淨淺笑地如此比著,「這段期間,我會盡心照料她的。」
「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水湅那傢伙上回說要親手撕了這丫頭,我看他不是一時氣話,倒像是極怒之際不小心將心底實話給全盤托出,關於這點讓我相當不安,還是別讓這兩人碰面--我想,水湅今後不會再踏進舞月閣一步,只要能想辦法阻止這丫頭出現在水湅眼前,要不了多長時間,他會自動忘了水家莊曾有這號人物的存在,到時再安排她吧。」
依秦隨雁對水湅的瞭解,一旦是水湅認定再無價值的人事物,他便能毫不留戀地以最絕情的方式捨棄掉。
明明是無害的笑容,卻又隱藏著深沉難測的心機;看似城府極深,卻又只是個胸無大志,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富家少爺。
猶如他半毀半妥的臉頰,一左一右,矛盾的並存在同張臉上--
唉,真不知道水涑這怪脾氣是誰縱容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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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湅的脾氣,來自於他有一雙極寵愛他的爹娘……一雙對水涑有著極高期許的爹娘。
以「愛」為名,嚴格的種種要求加諸在他身上,沉重的愛,壓著稚齡的小水湅幾乎要喘不過氣,爹娘對他的愛毋庸置疑,只是這毋庸置疑的愛,會讓人害怕--
是的,害怕。
小水湅開始心生排斥,也開始試著選擇去拒抗包裹著「愛」字糖衣的所有無理要求。
他當然知道自己肩負著水家莊未來莊主的重責,他亦沒逃避的念頭,但他不願自己像個被刀架在脖上的可憐人,每一口喘息都在鋒利的刀身邊緣驚險度過。
水湅的反抗,讓他的爹娘在驚慌之餘更是怒炎滿滿,一場風暴終於在雙方忍無可忍的數月後展開。
那個深夜,水家莊不得安寧。
震天的怒斥聲數落著水湅的不成材及不識好歹,水家莊主的怒焰焚燒得水家奴僕紛紛走避,只剩幾名老忠僕在這場紛爭中擔任和事老。
水湅的性子倔,水家莊主的性子可沒比他柔軟到哪去。
一來一往的爭吵,自是不會有太好聽的字眼出現,兩人誰也不讓誰。
氣得滿臉通紅的水家莊主撂下狠話,要讓水湅一輩子牢牢記住屬於他自己的責任及水家莊的精神--
一塊燒得火紅的水家徽記--四靈青龍,就這麼硬生生燙上被幾名家僕架住的水湅右頰,讓水家莊的印記永永遠遠與水湅融為膚血之親,也烙下了他這輩子生是水家人、死是水家鬼的永恆之印。
皮開肉裂的劇痛及火辣辣的炙熱,讓水湅使勁掙脫家僕的鉗制,躍進寬廣的蓄龍湖裡,想藉由滿池湖水來減輕頰畔的烙痛。
他的身軀被湖泊所吞噬,不斷下沉、永無止盡般的下沉……
湖面之下,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闇黑陰暗,興許是肺葉吸不進任何新鮮氣息、興許是臉上難忍的火燙痛楚,讓水湅的意識漸漸模糊迷離,否則,他怎可能在湖底深處看到一雙炯然眼眸?
是死前的幻覺嗎?
那雙眼眸帶著戲謔地眨了眨,而後又緩緩合上,同時,水湅的所有知覺也由身軀一點一滴被莫名抽離,他只隱約記得--那雙幾乎要比他的腦袋還大的眼瞳,像是無心墜入湖中的星辰,閃耀著淨潔無比的光芒……
好美。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雙臂,想捧握住那璀璨星光,奈何身子仍不住地沉淪,他想,他就會這麼葬身湖底,與這未知的生物一同作伴吧……
但,他沒有如願。
否則現在的水湅不會像這般閒情逸致地曲膝坐在湖畔離欄上,與雲間露出嬌嫩粉顏的月娘共享一湖瀲灩美景。他若如願,怕是早就成了水裡冤魂,連骨頭都能拿來打鼓咧。
那時的他,自是被心急的水家奴僕給打撈上岸,讓蓄龍湖裡少了條索命水鬼。
憶起那場改變他命運的投湖,水湅添了抹笑意,一抹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笑。
「今夜的月,好美。可我賞月的心情,好差。」
重點是心情如此之差,他竟還能開懷地笑,他這等虛假的表面功夫幾乎到達爐火純青的地步了。
「那夜,也是這樣的月圓……只不過從湖底看上來的月很模糊,被一波波的湖水給攪得朦朧。」他望著反射在湖心的澄黃月兒,「但現在,人事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