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晴圓缺,悲歡離合,好與壞,生或死。
她想起與長姊、幼妹在空空蕩蕩的禧和宮艱難渡日的場景,想起遇難前的長姊,在她和小妹的耳邊反覆叮嚀關於景家的秘密。
她想起詐死後的那晚,當她醒來後,看見一張似曾相識,滿眼驚喜的少年時的愕然,她當然也想起了那可怕的卓公公。
在白秀姑的幫助下,她在兩張菱鏡中看到了自己肩頭的刺青,顫抖地伸出柔荑,一再地摩挲看那一處肌膚,恍如隔世。
痛!痛啊!她那時在大聲哭叫,痛得死去活來,那可恨的卓東來卻在放聲獰笑。
「小姐,小千一定會救你離開這裡,我們要忍耐,一定要活下去。」
這是小千給她的承諾,他也兌現了自己的諾言。
卓東來死了,他帶她離開了驪京,離開了充滿了痛苦、殘酩與醜陋的地方,可是她知道小千也快要死了,為了引卓東來飲下毒酒,他不惜以身犯險。
在逃命的馬車上,他告訴她,這輩子他最想做的兩件事,一是殺了姓卓的怪物,另一件就是娶她為妻。
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成了他有名無實的妻,後來,小千死了,她因為自盡未遂失了憶,醒來後將洛刑天當成了自己的丈夫。
回憶如江水湧洩而出,曾經經歷過、遭遇過的種種一時襲上心頭,令顏歌痛不可抑。
「夫人?夫人?」
耳邊聽到白秀姑正擔心地喚她,她驀然抬起頭,雙眼迷茫地望向銅鏡中,才知道淚水已經佈滿臉頰。
「我沒事的,白姑姑,你別擔心。」
她說了謊,其實她想找一副有力的肩頭倚靠,讓自己可以放聲大哭一場,可是那個人,卻再不來了。
「夫人,您千萬要小心身於,這才四個多月,肚子就這樣大,穩婆那天瞧了也說估計是雙胎,您一定要吃好睡好.可千萬不能有半點閃失。」
簡直把她當成小嬰兒般照料的白秀姑送上補品湯水,片刻不停地叮囑著。
「白姑姑,我又不是豬娃兒,哪兒吃得了這麼多?」她怕這厚道的婦人憂心,免不了強顏歡笑。
「吃不了也得吃,一人吃,三人補。」白秀姑將燕窩粥捧過來,笑道:「夫人,前天晚上圖穆趁夜從大都過來,說是爺交代又給夫人送東西來,我聽他說大都那邊的事情已經落下眉目了,跟中原的皇帝也達成協定,這潼州的軍隊是不會打來了。」
「真的嗎?那太好了!不打仗,百姓才會有好日子過呢。」顏歌聽了心中歡喜,微蹙的秀眉也緩緩舒展開。
「是呀,老百姓都想過太平日子,誰願意打仗?」白秀姑點點頭,又道:「夫人,我瞧送來的那一大堆吃的、用的、玩的,沒有一樣不用心的,心裡就想,爺這分明就是在討夫人喜歡,明明牽掛著這裡,人怎麼就是不來呢?」
顏歌不語,低下頭,默默喝著碗裡的燕窩粥。
「今天勒海那小子因要出門辦事路過這兒,被我楸住了,再三問了,那小子還不肯說,後來被我擰了耳朵,才悄悄告訴我說,爺病了。」
病了!顏歌驀然抬起頭。
「爺病了好幾天了,勒海說聽太醫們背地議論,爺上次傷得太重,又加上中毒,本來就沒有痊癒,最近又忙著,太過操勞,這才病倒了。」
他病,……
「爺倒好,就算病了也不顧著自己的身子,看到湯藥就火大,一點兒也不配合太醫們,對了,爺還特意交待下人們一點風聲都不准透露,我猜是怕夫人聽了會擔心……唉,爺真是的,先前每晚都趁著夫人睡著了才進來瞧瞧,略坐一會又連夜趕回大都去,這可不是太操勞了是什麼?」
他每晚都會來?
難怪,當她陷入夢魘時,總會感覺彷彿有一雙大手在輕輕地拍著她,撫慰她,然後將她攬進溫暖的懷中,濕潤的吻如輕啄,落在她的額頭、頰邊。
原來真的是他,悄悄地來,悄悄地離開,不讓她發現。
顏歌心頭湧上一股疼痛,酸楚湧上眼睛,霧氣開始凝聚,她輕輕地喊了聲:「白姑姑。」
「夫人?」
「帶我去找他。」
她要去找他,她不能再欺騙自己。
對於小千,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會忘記,而他,自己卻再也不想跟他分開。
第10章(2)
烏托的京師大都雖然地處關外,多山且地勢險峻,但卻是個少見的熱鬧之地。
這裡門樓高聳,垛迭齊排,周圍活水通流,南北高山相對,城中六街三市、萬戶千家,十分繁華,不亞於中原那些著名的城池。
洛府就位於城西一條尋常的巷陌內,與洛家那處極大的莊園比起來,這間府邸既不極工盡巧,也不精美入畫,而是處處透著簡樸,一間間高大的屋,鱗次櫛比,朱門拱梁,甚是大氣。
顏歌從馬車上下來,披著白狐裘氅,在白秀姑的摻扶下,跟隨著大管家洛山走到他的寢院。
一路上,僕從們見了她便紛紛行禮,並讓出一條路讓她通行,才剛走到書房的門口,顏歌就聽見幾聲急促的咳嗽聲……他果然病得不輕。
書房內外極安靜,屋內東瓶西鏡、文房四寶,還有暗紅色的簾幕、金色的流蘇,氣度華美又不失雅致。
檀木書案後坐著一襲玄色長袍的洛刑天,正神情專注地看手中的卷宗,偶爾會手握成拳抵在嘴邊咳嗽幾聲。
站在門口的顏歌,望著他有些憔悴,一點也不柔和的臉部線條發楞。
他是個硬朗剛毅似軍人的男子,誰能想到,他這樣鐵血堅毅的人,待她卻從來都是體貼、真摯、愛憐、溫情的……過往點滴教她不禁眼圈一紅。
正伏案辦公的男人突然心念一動,抬起頭,一眼看到門扉半掩處,露出半哉白色裘氅。
「誰在外面?」他沉聲詢問,並未發火。
書房外一向有侍衛把守,不允許外人接近,想必一定是府裡人,才會被允許靠近。
「是我。」嬌柔的噪音弱弱地傳來,令那張冷面瞬間柔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