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白露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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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 黑夜

第 38 頁

 

  他並不想當宋應天,但他喜歡他們認為她和他是一起的,他喜歡她屬於他的那種感覺。

  有好幾回,他都有一種,他已經在這地方,和她生活了許多年的錯覺。

  一天夜裡,當他來到她房裡,她已備了盆熱水等著他,她什麼沒說,只牽著他的手,要他坐到床上,幫他脫了鞋、褪去襪,然後跪在床邊替他洗腳。

  他不是大爺,從來沒有人這般為他洗腳。

  這輩子,他不曾覺得自己如此笨拙,他巨大的腳,在她那雙小巧的手中,看起來又醜又髒,而且八成很臭,但她一點也不嫌棄。

  他想問她為什麼突然這麼做,可聲卻卡在緊縮的喉裡。

  她小心翼翼的將他粗壯乾澀的腳捧在手心,拿布巾洗去他腳上的汗垢,用小剪子替他剪去斷裂的趾甲,再以某種石子磨去他腳掌邊緣裂開卻未完全脫落的腳皮,跟著拿布擦乾,然後幫他粗糙的雙腳抹上了油。

  她的動作輕柔又小心,她只是捧著他的腳,他卻覺得她捧住了他的心。

  她神色自然的倒掉了那盆洗腳水,然後才回到床榻上,一句話沒說,好像她之前就替他洗過腳似的。

  之後,她夜夜都幫他洗腳,再沒間斷過。

  然後,有天早上,他睡到自然醒,還未睜開眼就感覺到她的溫暖,嗅聞到她的香氣。他在晨光中睜開眼,看見她就在身邊,窩在他懷裡,忽然間,他明白了一件事——

  他可以一直這樣過下去。

  他原以為他再也無法過著平凡的日子,再也無法好好睡上一覺,再也無法真正的放鬆下來,這輩子休想。

  但他是放鬆的,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放鬆。

  他原都已經習慣,也打算背負那些冤魂一輩子,可這女人卻讓他一夜無夢。

  他可以一直這樣過下去。

  只要和她在一起。

  他就可以。

  美夢由來最易醒。

  他不是笨蛋,他清楚現實總是會在你最料想不到的時候迎面而來,所以他總習慣事先做好準備,他從來就不喜歡被意外打擊。

  因此當他看見那老頭,扮做客人前來買藥時,他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不多時,老頭去了茅房,他晃到茅房外候著。

  老頭隔著薄薄的門牆,告訴了他一些他想知道的消息,有好的,也有壞的,當然也有些不好不壞,可讓他愣了一愣的事。

  當老頭離開,他走進茅房裡,關上了門。

  他從來不喜歡聞屎味,但偏偏這一招最是好用,幸好這兒的茅房很乾淨,架高的茅房裡有著一個水沖式溝渠,讓什麼東西都往外頭的大桶子裡收集,之後便會有人拿去作肥。

  每天早晚都還會有人拿艾草到這兒熏燒一下,阿同和他說這是宋氏夫婦交代的,說是可以驅趕蚊蟲兼除臭。

  他蹲在這乾淨到不行的茅房裡思索著剛聽到的事,衡量著接下來的每一步。

  岳州城內外,近年因意外身亡暴斃的,比他想像中還多。刺史大人依舊拖拉著開棺驗屍的事,沒有家屬同意驗屍是原因之一,但最主要的,還是卡在那位前任的縣丞大人,他堅持開棺驗屍是種羞辱。

  他不是很能理解那位大人的心態,如果他沒搞錯,當初堅持要控告宋應天的人,就是那位前任縣丞,他媳婦死得最晚,屍身應還完整,開棺驗屍定能證明有人下毒,那絕對能支持他的說法才是。

  更奇怪的是,那些被害者家屬,似乎沒有人願意談論那些身故的死者。即便他讓人私下塞錢給那幾戶僕傭,也沒人敢多說一句。

  該死,他希望能親自去問案,他需要看著那些人的臉。

  事情有哪裡不對,他拼不起來。

  他還想繼續作夢,作和她一起天長地久的夢。

  他清楚他只要有那麼一個行差踏錯,他的這場美夢,就會在瞬間灰飛煙滅。

  平常,他總能很快理出頭緒,做出正確的選擇,找出通往答案的最佳路徑,但這一回,他卻怎樣也看不到終點。

  無論他試想著往哪進行,最後都會遇到一個障礙——宋應天。

  那失蹤的傢伙,已經完全擋到了他的路。

  所以,結論竟又回到他當初來到這兒的原因。

  他得找出那位宋家少爺。

  他可以直接問白露,但那女人很有可能為了保護救命恩人而說謊,他不怪她,她可能不是很清楚那傢伙做了什麼。

  他若和她直問,只會打草驚蛇。

  可他確定,如果宋應天回到洞庭,他必定會和她聯絡。

  果不其然,數日後,他看見余大夫遞給了她一張信簽。

  什麼事不能用說的,要寫簽?

  她看著那信簽,然後隨手將它折好收到了腰帶裡,那是個很平常的動作,她常這樣,可她瞬間沒有了表情,雖然她沒立刻起身離開,依然繼續做著手邊的事,可他清楚她心神不寧。

  他已經太過瞭解她。

  那一夜,她沒睡,她讓他以為她睡了,卻在三更天,悄悄下了床,穿上了衣。

  他躺在床上,繼續躺著,裝作沒事發生,直到她出了門,他才跟著爬起了床,套上衣走出去。

  屋外,起了霧,很冷。

  她沒有提燈,只如幽魂一般,悄無聲息的往後走,一直走到宋家大宅的最深處那個久久沒人出入的院落。

  那兒,是宋應天住的地方。

  他心一沉,抿唇看著她小心的推門而進,只能跟上。

  她入了屋,還是沒點燈,他聽見她小心移動的聲音,她翻找著東西,收拾著什麼。

  然後,一切再次變得沉寂,只有越形深重的濃霧包圍著他。

  好安靜,太安靜了。

  忽覺不對,他飛快上前推開門。

  這屋比她的要大,隔了間,有小廳,但他探過各處,包括那間臥房,他甚至找了床榻下。

  屋子裡空無一人。

  四處的窗子皆是緊閉著的,沒有打開過的痕跡,這一季秋,堂裡的人忙,沒人有空到這兒多加打掃整理,窗上還有些塵。

  唯一的一扇門,是他進來的那處。

  她憑空消失在這屋裡了。

  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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