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你所謂的遺憾?」
「以及你曾經答應過我的事。」她補充。他曾提及要讓小紅豆充當夫子,教她如何哭泣,也曾提及他有個寬敞的胸襟,足以包容所有的她……
石炎官眨眨眼:「我答應過你什麼?」
「我不會告訴你。」東方流蘇堅決道,「除非你自己回想起來。」
「你在逼我?——」
東方流蘇雙手環胸,在不知不覺中竟然將石炎官的土匪惡霸給學了二成皮毛。
「對,就是在逼你。」
* * *
雪霽,天際恢復蒼藍的水柔色,一如胸襟敞開的寬闊舒適。
為非作歹窩的一干小土匪展開了清掃積雪的工作,順便掃掃倒霉的穢氣。
「流蘇姑娘。」小七小跑步地來到園子裡,喚著。
「情況還好吧?」
「嗯,原先紅豆姑娘還有些害怕四爺,直躲在二爺身後,所幸四爺很努力地擠出燦爛——呃,他自以為很燦爛的笑容,總算化解了尷尬,現在紅豆姑娘正講述她童年與四爺一塊發生的糗事呢。」小七剛在石炎官房外偷聽了好一陣子,馬上回來報告最新進展。
「那就好。」她欣慰地直點頭。看來石炎官的確有將她的話放在心上。
小七接過東方流蘇手上的竹帚:「這種事交給我就好,你瞧你的手,都凍紅凍僵了。」
「謝謝你,小七。」
「大伙都是一家人,跟我客氣什麼?」小七漾出豪氣的笑,將青魈慣有的特色全版模仿,「說到一家人……你覺不覺得二爺長得真好看,跟四爺完全不搭軋,原先我還以為青魈口中的二爺會是只兇惡的虎狼豹獅類型的巨漢,頭一眼看到二爺,我還真是傻了眼咧。」他從沒看過一個男人可以將單調的白衣給穿得仙風道骨,好似他一舉手一投足就會有陣陣雲霧繚繞在他周圍,襯托得出塵,「我想世上再也找不著比他更好看的人吧?」
「那是你太短視。」
突來的好聽男音打斷小七的吹捧及腦中過度美化的畫面。小七和東方流蘇同時回過首,只見雷哥手上揚著兩柄亮晃大刀,分別押扣在一男一女脖子上,兩個肉票衣著樸素,著實看不出是啥大富大貴的肥嫩金主。
東方流蘇覷向一男一女。
男人的臉孔角度始終維持仰高的睥睨傲視,淺藍軟巾完整包裹住他的頭髮,只有幾綹垂落額際的銀亮細絲點綴——可是有人的髮色是這般特異的銀嗎?有可能嗎?
束著婦人髮髻的小娘子反應就比較正常點,雖不至於抖散四肢百骸,但她仍像尋常人被土匪綁架時的惶恐和害怕。
方纔開口的聲音並非雷哥,那麼應當就是眼前的男人囉,看來他的確有相當的本錢來反駁小七的話。
「雷哥,這兩位是……」
「你交代過咱們不搶錢財,咱們搶人。」
「你的意思是這兩位是醫者?」東方流蘇驚訝地問,眼眸中多了分希冀。
「我和兄弟窩在草叢時,聽到這兩個人在談論著治病、解毒的話題。」所以雷哥毫不考慮,直接將兩人綁回寨裡再說。
「既然如此,你還不快將刀放下。」東方流蘇急忙交代,只見身為肉票的小娘子拍拍驚魂未定的胸脯,「我好怕那把大刀抹斷我的脖子。」
「抱歉讓你們受驚了,請問兩位之中哪一位是大夫?」
小娘子正欲開口,男人倒先搶得發言權:「沒有,不湊巧,我們都不是。」
「可是相公……」
男人眉一挑、唇一勾,小娘子立刻紅著臉蛋低頭,乖乖地不說話。
東方流蘇急忙澄清:「我們並無惡意,而是寨裡有兄弟受了傷,急需大夫看診……如有冒犯兩位,請勿見怪。」
「山下多的是大夫,犯得著用擄人的方式嗎?」男人勾起不帶笑意的唇弧。
「就是所有大夫都束手無策,我們才出此下策嘛。」小七嘟囔:「每個看過四爺情況的大夫只會搖頭晃腦——」
小娘子抬起同情的眸子,看看土匪們,又轉向她面無表情的相公。
「真慶幸——我的意思是『真遺憾』幫不上你們的忙,我們並不是你們要找的『大夫』,所以讓我們下山吧。別客氣,不勞你們相送,我們夫妻倆自己走就成了。」男人揮揮衣袖。
驀然,一隻柔荑快速地攀扯住他的袖沿,男人心底叫了聲槽。
「相公……」水靈靈的眸子哀哀地望著他。
別、別讓他娘子的老毛病又犯了——
「反正咱們都上山來了,這必定是緣分,以及上天注定要咱們到這兒來救人。反正都診過上百個人了,多一個也不嫌麻煩嘛。」
「你不嫌,我嫌。」男人垮著一張俊臉,沒料到小娘子的臉垮得比他還淒慘、還無辜。
「……你見死不救的話,我會很內疚、很內疚、很內疚的……」晶亮的眼開始朦朧,覆上一層薄薄淚光。
是呀,他的娘子一內疚,他就頭痛,一頭痛就容易鬱悶,一鬱悶就容易內傷,算來算去都是他吃虧。
男子抹了把臉,他可以對天下人狼心狗肺,獨獨見不得小娘子受委屈……
「相公……」小娘子揪著袖沿的小手搖晃了二下,眼眶的淚波開始醞釀,並有翻騰的跡象。
罷了!罷了!誰叫他活該倒霉就只對小娘子動了心,這輩子注定成為她的繞指柔、注定為她做牛做馬——
他緩緩地、認命地、送死地舉起右手:
「我是大夫,把病人交出來……」
自首無罪啊……
第九章
他媽的!他到底上輩子欠閻王門的傢伙幾十萬兩沒還?!犯得著這輩子條條債款必須清清楚楚列清楚、講明白?!
被擄回來的男人冷著俊顏,覷望著寒冬之際仍僅穿著無臂褙子,露出兩條粗壯熊臂的石炎官,視線狠狠地落在他左臂上猙笑的武判官雕青。
「好巧噢,相公,他手臂上也有雕青耶。」小娘子像是欣喜發覺秘密的娃兒,笑得好熱絡。
「是呀。」男人咬著牙。
白雲合自是沒忽略她語意中的湊巧:「夫人,你不止一次見過類似這鬼面的雕青?」精明的目光定在男人那張似曾相識的五官……他應該曾經在某處見過這張臉孔,卻又像不曾與這男人有所交集,否則男人獨特的個性應當會令他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