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先還有點疑惑,無法將眼前的她與腦中曾經幻想出來的顧冬晴銜接上,尤其他錯認銜春在前,導致他一度錯愕無法回神,直到她眉心血紅的圓痣點醒了他,這確實是顧冬晴不錯,他才慢慢消化突如其來的衝擊,細細地打量起淡漠的她。
顧冬晴自小在谷裡長大,已經二十來歲,看上去卻比及笄的姑娘還要嬌小年輕,難道是打從娘胎帶來的病根影響?
瞧她的膚色偏蜜,五官小巧,除了那對如星河璀璨且剛毅的瞳眸外,臉上並無其他特別之處,只要她斂下目光,悄悄立於一旁,任何人見過她,絕對是過目即忘,當真平凡到不能再平凡,說不定連注意到她都難,可一旦與她對上眼,就像磁石相吸,片刻難離,總覺得在她平靜無波的眼神下,蘊藏了無數的寶藏與智慧。
乍看之下她確實平凡無奇,容易遭人忽視,但只要多佇留兩眼,自然會發現她不同於其他人的地方,一股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沉靜韻味,有如微風拂過、透著朝陽與清露的森林,令人心曠神怡。
可當他審視的眼神慢慢從眉眼下滑,來到如花蒂尖削而下的下巴時,驀然瞇起了眼。「你——」
趙系玦臉色驟沈,眼底滿是震驚,無法置信的表情一覽無遺,他往前實踩一步,想再看個仔細,顧冬晴見狀輕斂秋瞳,螓首略垂,微微地側了身形,教他看不清楚她的長相,拒絕傾聽的意味相當濃厚,已經僵住的場面更因為她這個舉動,寒意再添三分。
就知道他把她想得過於美好,以至於把銜春誤認為她,這是人之常情,她可以理解,但她不諱言多少受到了他神色反應影響而感到情緒低落,只能說她不夠堅韌才會以此為意,這不是一開始就猜想到的事嗎?她不怪趙系玦現實,而是該怪她自己竟然在緊要關頭,萌生了最不該有的希望。
她的心竟然會覺得痛……
這是她最不該有的情緒,等他傷好出谷,從此就是陌路人,他愛怎麼想都是他的事,她何須為了再也不相干的人的一個眼神、一句話而感到挫折?
空氣中瀰漫詭譎,氣氛奧妙得可怕,身為谷中家長的姚鳳,再不情願也要跳出來圓場。「冬晴,你怎麼站在我身後?難怪趙公子認錯人。你們朝夕相處好幾個月了,應該有不少話想說,我們就——」
「我前頭有事,你們聊吧。」顧冬晴收起桌上卸下的布條,在手上捆了幾圈就想往門外走去。
趙系玦的傷勢已經不需要她親自監控,熬藥施針,由旁人代勞也能好好調理,從此刻開始,她要活回八個月前的顧冬晴。
如他所說的,獨善其身的顧冬晴。
「等等,你——冬晴?」他連忙攫住比他想像中還細的手腕,心疼溢於言表。他與冬晴寢食幾乎密不可分,還不瞭解她的作息嗎?前頭能有什麼事情需要她煩心?這分明是在逃避他。
他承認,冬晴的模樣與他腦海幻化而出的樣子無一處相似,但他心意始終如一沒有變過,反而更加強烈。她個子嬌小柔弱,彷彿一陣輕風就能吹折她的纖腰,過去八個月是她費心照顧,接下來的八十年,就換他為她付出。
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顧冬晴竟然用力將他的手揮開,他慌了。從他能視物開始就不曾對上她的視線,他的眼神追逐不上她,他的呼喚得不到回應,這讓他的心莫名慌了起來,彷彿圈握在手中那只得來不易的蝴蝶,就要不受他控制地脫手飛了。
「冬晴,你看著我!」
顧冬晴不理會他,直接推開房門,明亮的光立刻透門而入,趙系玦輕呼一聲,馬上舉袖架擋,猛烈的陽光阻絕了他的腳步,她於心不忍,卻強迫自己忽視。
她幽幽淡淡地說:「你留下好好調養,別跟我出來。你大可放心,以前你說過的話我不會作數,用不著緊張。」
「等一下,你是不是誤會什——」
顧冬晴不給他機會解釋,趁著他尚在適應強烈的西照日頭時步出房門,半甩門扉,快步離開。
師父交代她的事已經辦妥,她的責任已經卸下了,之後他是好是壞,與她無關。
已經與她無關……
那,為什麼她的心還是這麼痛?
★★★
空氣中瀰漫著下過雨、濕氣混著泥土的味道,銜春邁著細碎的腳步,不顧泥濘飛濺髒了她新裁製的繡花裙擺,飛快且慌張地奔向藥室,祈禱能在顧冬晴離開之前,將她攔截下來。
「大師姊!」她還沒進到藥室,就在外頭捏著嗓音疾呼,幸虧老天有眼,讓她在努力十來天後,逮到了許久不見的顧冬晴。「大師姊,我總算遇到你了!你快去看看趙公子吧,他不吃不喝三天了,再這樣下去,好不容易救回來的命又要耗損啦!」
銜春都快急壞了。大師姊平日深居簡出,明明同在「百花谷」內,就是有辦法躲得不見人影,就連細微的桂花殘香都嗅不到,偏偏趙公子復原那日師父便離谷外出,迄今未回,她實在找不到人作主,現在總算讓她遇上了。
「……他不吃不喝,找我就願意吃飯咽水了嗎?」顧冬晴從藥爐取下剛熬好的滾熱藥汁,緩緩地倒入已經備好放在一旁、用熱水燙過的瓷碗。
雖然嘴硬說過趙系玦不再是她的責任,每天一早她還是會固定為他熬上一碗湯藥,擱在藥室等銜春來取,半個月來不曾間斷,卻再也不見趙系玦,所以復原的情形如何,她一概不知。
「藥熬好了,你端過去吧,我等會兒還有事。」得到谷外東村一趟。
「百花谷」東邊不足三十里的地方有座小又不起眼的村落,傍溪立村,全村上下不到百人。這幾天她心煩意亂,在谷中遲遲無法定下心來,索性到谷外教導村民辨識幾樣簡單又容易取得的草藥,換取片刻的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