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這不可能!
他慌、他亂,無助且迷惘,仍不死心地問:「是我瞎了,還是你沒點燈?」
「現在是白天。」顧冬晴一句話,阻絕了他的希望。
他順了順氣,試著壓抑激動的情緒,穩著聲問:「可有得治?」
「難。」
「所以說……我這輩子就注定當個瞎子了?」一股血腥之氣伴隨絕望衝上他的喉頭,瞎了眼對他來說簡直比等死還難熬,他近乎崩潰,無法消受,此刻全靠意志力苦撐來維持所剩無幾的自尊。他忍著劇痛將眼角、耳側後方扎上的細針全數拔除,遞還給她。「既然難治就別治了,你也不用費心思照顧我這個廢人。」
要他一輩子受人照看,無法隨心所欲地遨遊天下,不如教他毒發身亡算了,再過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畢竟從他離家踏入武林開始,該生該死早已全交由上天安排了。
顧冬晴順著他的掌心一路看向他黃濁的雙眸,並未伸手接過,因為她極度不能認同他說的話。
「你四肢未殘,耳力依舊,怎麼算是廢人?」
「……要斷手缺腳、眼瞎耳殘一應俱全才能算得上是個廢人嗎?」他撇過頭,不想讓她瞧見臉上的狼狽。「你不懂我的感受,少說得如此簡單。」
她垂下眼,未發一語,一根一根地收回他掌上的細針,置回牛皮革袋裡,而後再攤開他頹軟而下的掌心,塞進一把短刃,傾身湊近問:「你府上何處?」
「你問這做什麼?」他感覺到兩人的距離縮短不少,由她身上飄傳而來的桂花香氣完全掩蓋過耳際施針後殘留下的腥臭。
「這把刀很利,你拿著抹脖子,不到半個時辰,血流光就死了。告訴我你家住哪兒,我好把你的骨灰送回去。」她按下他四隻手指,穩穩地握著由她腰間抽出,那把自小不離身的家傳短刃。
「……」他默然無語。方纔她的髮梢拂過他的手臂,有些癢,也證明了她是名雲英未嫁的姑娘,才能長髮垂腰並未梳髻,然而她怎麼會波瀾不興地說出這般嚇人的話?竟勸人自盡……雖然是他起的頭。
她鬆開手,並未取回短刃,一字一句仔細地道:「你不想死,表示還有牽掛,這麼大了,還耍小孩子脾氣,真盼著人家疼你憐你?」
「我要誰疼我憐我?你少瞎猜!」這對他來說簡直是比死還嚴重的屈辱!
「算我瞎猜好了,師命不可違,她要我醫好你,我就得醫好你。現在給你機會,你要就此時抹脖子,我可以當你毒發死了,要不等你傷好了,出谷再死。」她平生最反感的事就是有人把性命當作玩笑,隨意置之,在她面前尋死覓活,不如就乾脆點,給兩人痛快。
「那我就多謝姑娘成全。」士可殺,不可辱,他握緊短刃準備往右頸劃去——
「欸!公子有話好說,別衝動,千千萬萬別衝動呀!我們『百花谷』武功不能稱一,醫術藥理我敢保證無人能出其右,冬晴又是我們谷裡醫術最頂尖的弟子,平時不輕易出手替人治病療傷,一出手絕對藥到病除!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她豈有不治好你的道理?只是我家徒兒個性直爽,有什麼說什麼,藏不住話,你大人大量,就別跟她計較了。」她奪走刀,白了顧冬晴一眼,後者不痛不癢的態度令她體內迅速竄起三把火。剛剛耳提面命,要她治好他的事全忘了不成?她咬牙低斥:「你——算了算了,現在你說話你最大,我不跟你計較!」
「百花谷」醫術名揚天下不過是這七、八年間的事,猶記當時連續兩年乾旱,穀物不生,「百花谷」又添不少人口,即將面臨斷炊之時,讓她無意間瞧見山西桐王府廣發天下英雄帖為王妃求醫,賞黃金千兩、白米五石。她無計可施,只好推派冬晴上陣,剛滿十五歲的她鋒芒初露就治好群醫束手無策、已然病入膏肓的桐王妃,從此「百花谷」醫術超絕的名聲開始不脛而走。
「『百花谷』?這裡是『百花谷』?!」他聞言驚呼,模樣比聽到他失明了還震驚萬分。
素聞「百花谷」醫術技冠群雄,獨樹一格的行事作風連尋常人家都如雷貫耳,谷主姚鳳的武功高深莫測,谷內弟子臥虎藏龍,醫術更有「谷中居扁鵲,何須覓華佗」一句讚揚。可惜「百花谷」地處偏僻,宛如世外桃源,有緣者才能得之。
又聞「百花谷」谷主恨盡天下負心人,若有幸尋得「百花谷」求藥,求藥者若為女性,幾乎有求必應,藥到病除;求藥者若為男子,只要納妾者一律拒於谷外,任其自生自滅,其餘視其平時素行,再決定是否施予援手。
這也是「百花谷」神秘的地方,神龍見首不見尾,卻知悉天下奇事,而且「百花谷」弟子像是孫悟空七十二變變出來的猴子猴孫,人數眾多又神出鬼沒,總能適時出現在受盡夫家凌虐的可憐婦人身邊,及時給予幫助。
「看來公子對於『百花谷』略有耳聞,不管外頭傳言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都不會多加解釋。公子儘管養傷,我姚鳳唯恨男子薄倖,人還是講道理的。」
她憎恨男人,但憎恨的是那些背信忘義、辜負妻兒、慣於施暴凌辱的男人。就像世上有好人、壞人一樣,男人自然有好有壞,如果她的弟子遇上值得托付的對象,她也樂見她們出谷尋覓終身幸福。事實上,從百花谷嫁出去的弟子不知凡幾。
「原來是姚谷主,久仰大名。」他客氣拱手,其實分不清楚姚鳳確切的位置在哪兒,聽聲辨位,雖不中亦不遠矣。「在下趙系玦,見過谷主。」
「小小名字不足掛齒,趙公子客氣了。敢問公子府上何處?」她好派人調查,藉此瞭解一下趙系玦說話誠不誠實、素行是否良好?
「趙某乃淮南鳳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