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裳衣懶懶抬眸,打量兩名一身黑衣打扮的少年。
那並不是兩張會讓人炫目或留神的臉孔,充其量只能與平凡湊上邊,一個看起來樂觀活潑,另一個倒是面無表情。他心裡如此想著,雙眼卻仍瞅著兩人瞧。
「宇文師兄,這趟下山你要不要順道回家探望?」樂觀的年輕男子銜著調羹,吞嚥熱湯的喉頭發出含糊問句。
被喚為宇文師兄的高瘦少年擦拭著掌中長劍,口氣淡然的近乎耳語:「不順路。」
「字文府就在隔壁巷耶!」年輕男子發出類似調侃又似埋怨的字眼,食指遙指向西邊巷道。
「水瑄,我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你若想到宇文府去探望我三妹,儘管請便,晴姨會很熱誠歡迎你大駕光臨。」
「你死賴在『踏劍山莊』硬是不肯回家,好不容易受龍師兄之托才將宇文大爺你請下山辦事,你竟連瞧一眼字文府的匾額都嫌刺目!字文府裡是有啥毒蛇猛獸逼得你不敢踏進門檻?」水瑄一叨叨唸唸。
他是無家可歸的孤兒,而宇文琅琊這個擁有家庭溫暖和驚人財富的公子哥卻身在福中不知福。
「宇文府裡有的只是一個恩威並重的老爺、體貼善良的二娘、三個如花似玉的俏妹妹和善解人意的晴姨。」
「這不就得了。」水瑄投給宇文琅琊一個「你真不知足」的大白眼。
「我只想辦好大師兄交代的差事後就回踏劍山莊。」宇文琅琊的目光正巧對上風裳衣黑睫半掩的靈活大眼。
好亮眼的俏姑娘,恐怕連宇文府裡的三妹都不及其一半,女扮男裝的英氣仍掩飾不住特有的媚態。這是宇文琅琊閃進腦中的唯一念頭。
在這過程中,水瑄說了一長串「回家萬萬歲」的論調,可惜只有最後一句話聽進宇文琅琊耳裡——
「況且龍師兄要咱們查『閻王門』這詭譎的殺手組織可不是三兩天就能了事,難不成你連撥個空都沒辦法——」
〔水瑄!」宇文琅琊喝住口無遮攔的水瑄。
「呃……」水瑄搔搔腦袋,停下嘴。他忘了龍師兄千叮嚀萬囑咐要小心隔牆有耳,絕不能在其他人面前提及「閻王門」三個響噹噹大字,他這回不只在其他人面前提及,而且還是大庭廣眾之下。他與宇文琅琊有默契地掃向風裳衣。
風裳衣佯裝一臉陶醉在香甜紅豆湯裡的天真模樣,耳朵卻清清楚楚接收樂觀小哥無心提及的「閻王門」——正巧是他的老家。
踏劍山莊?這他倒沒聽過,「龍師兄」又是哪號人物?
敢情有人將主意動到太歲爺頭上,妄想與閻王門為敵?惹上閻王門那班魑魅魍魎,還不如自個兒躺在大街上任馬車輾輾壓壓來得痛快,反正下場同樣是嗚呼哀哉,倒不如挑個有尊嚴的死法哩。風裳衣心內嗤笑。
「只是個漂亮的小公子。」水瑄安慰著自己,也不忘為自己脫罪。「他聽不懂這些複雜的江湖派別。」
宇文琅琊緩緩收回落在風裳衣臉上的視線。
「大師兄交代的差事雖然棘手,但絕沒有想像中的困難,我已經準備好下一步棋,就等著閻王門人踏進死胡同裡。」宇文琅琊一反方纔的少言和謹慎,彷彿將風裳衣視為無物。
怪了,宇文師兄剛剛才喝止他的多話,這會兒怎麼自己打開話匣子了?水瑄好生疑惑,仍追問:「什麼樣的棋路?」
「高價聘請閻王門殺人——」
「人一聲未歇,宇文琅琊已惡狠狠擒住風裳衣的右腕,使勁一扳,硬生生聽到骨頭移位脫節的喀嚓聲及前所未聞的殺豬痛叫——來自於風裳衣。
「啊啊啊啊啊啊啊——」殺人了!殺人了!痛死他也!
「宇文師兄?!」水瑄全然摸不清眼下的情景,他只知道二師兄差點扭斷那名漂亮小公子的手。
鋪子裡的其他客倌見著暴力場面,當下紛紛逃離店舖,只敢遠觀,而店小二也忙碌地追討著每一位尚未會帳的客倌,一時之間湯圓鋪內成了屠宰場,宇文琅琊是屠夫,而風裳衣有幸成為待宰豬只,而且名副其實。
「啊啊啊啊啊啊啊——」救人呀!救人呀!
慘叫聲不止息地迴盪,伴隨著風裳衣珍貴的男兒淚。
「你偷聽我們的談話。」字文琅琊兀自認為風裳衣是女兒身,下手卻不見憐香惜玉。
你要講悄悄話不會滾回家裡蓋著棉被請啊?!在湯圓鋪子裡高談闊論,哪個有耳朵的人聽不見呀?!
風裳衣好想將這番心底話大聲用回這個姓宇文的傢伙臉上,可惜他的喉頭除了叫痛及哀號之外,毫無用武之地。
「宇文師兄,你、你怎麼就為了這小小小小又不合情理的原因出手傷人?」水瑄替躺在地上嗚嗚叫的風裳衣打抱不平,「話是咱們自個兒要說,又不是這名小公子挖牆偷聽,你要傷他,豈不該先劈了咱們師兄弟倆?」
「嗚嗚嗚……」小兄弟,謝謝你……
「聽到、閻王門。三個字時,她笑了。」宇文琅琊食指點了點自己的唇角,提出「物證」。
風裳衣猛力吁喘,壓下一波波難熬的痛楚——這種小小的痛算什麼,他的右臂還曾教人活生生扯斷又接回去哩!
「我、我笑了關你屁事?!我就是愛笑、喜、喜歡笑,你管得著嗎?呼呼呼……難下成以、以後你全家死光了,你就隨、隨便在大街上抓個、抓個在笑的無辜路人、指著他的鼻尖,說他是、是兇手嗎?!」咆哮完一句下甚完整的話,風裳衣早已汗流浹背。
「你的笑,很輕蔑,是一種認為犯上閻王門是不智之舉的笑。尋常姑娘家不可能也絕不會流露出這樣倨傲的冷笑,你若非江湖中人,便是與閻王門有所牽扯。」只不過宇文琅琊出手的前一刻誤判風裳衣是習武之人,孰料風裳衣竟連區區擒拿手也抵擋不住。
「你!」風裳衣氣炸了。雖然眼前這個姓宇文的臭傢伙看穿了他的心思,但也不能使這種下三襤的偷襲招式,更何況是對他這個武學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