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人知道你和我在交往嗎?」
「啊?」從來沒想過他會問這個。「最近每天那麼晚回家,又常住你這兒,我想我爸媽應該都知道我在談戀愛,只是不知道對象是你吧。我猜啦。」畢竟他還是個車禍昏迷的身份,她也不好跟爸媽說明……
「他們都沒有主動問過你什麼嗎?」他並不知道她家究竟是開明還是傳統。
「沒有耶!他們可能覺得我一直都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吧,對我很放心,不會太干涉,你看,就連我不讀中醫我爸也隨我。」
也是。
「等台北的事情忙完,我再跟你一起回家見見他們吧。」伸手輕觸她臉頰的力道溫柔得不可思議。
「啊?」池款冬忽而坐起身子,靜靜地瞅著他。他今天真的很反常,發生了什麼事嗎?怎麼會突然提這個?
她以為,他的個性好謹慎的,或許會等他們穩定交往幾年之後再談這些,其實,對於他們之間的未來,她從沒有好好地、認真地想過。
他們之間有道她不想看見的鴻溝。
「等東急的事情告一段落……」出口的話音突然頓住,仍是問出了那個早已知道答案的問句。「款款,嫁給我,跟我回台北好不好?」
池款冬微微怔住。
「你要回台北了嗎?什麼時候?」她用問句回答他的問句,不難猜測他話語背後真正的涵義。她最不想面對的問題終於來了。
他要走了,他在花蓮的假期終於要宣告結束,而他即將離開的是她打算要度過的人生。
她不會離開花蓮,勉強自己去適應台北的燈紅酒綠,正如同他不會在花蓮當個山野樵夫一樣。
她愛他,卻不知道要怎麼嫁他?嫁入豪門當個行為得體舉止合宜的企業家夫人?陪他出席上流社會的場合,學會在鎂光燈前款款微笑?
她知道她辦不到。就算她勉強自己為了愛情去適應,但她終有一天仍會在那樣不喜愛的環境裡凋零。
她會開始怨懟他,會開始埋怨他為她帶來的人生,也會開始與他爭吵,最後連他們之間的愛情都消耗殆盡。
嫁嗎?怎麼嫁?她連在台北支援的那幾個月都無法適應,怎麼能逼自己在那裡度過餘生?
她是徹底的出塵,但他卻是絕對的入世。
牽著所愛之人的手縱有力量,忤逆自己天性的障礙卻太難跨越;她天真,卻不代表她不懂人情世故;她愛了,卻深知他們極難相守。
明明一直都清楚,只是不願意去想。這些日子她不問,他也不提,共識被破壞了,就代表現狀即將改變,無奈地就要改變。
陽陵泉凝睇她,唇邊緩緩牽起一絲苦笑。她總是豁達聰穎,心思卻近乎透明,他沒有傻到看不出她眼中的遲疑。
她不會跟他走的,這片山水才有她想過的生活,有她深深的眷戀。她一向都比他更清楚自己的方向與去處在哪裡。
明明知道,卻還是問了,她的閃避只更證明了他難得的情難自持。
「我今晚就得走了。」凝望著牽動他太多心緒的眼,開口緩緩說道。就連多一晚的停留都難以爭取,在臨時董事會召開之前,他有太多事情得做。
「那,我去收我的東西喔。」沒有辦法回應他的要求,也沒立場做出任何挽留。想起在台北等待他的是一場戰役,竟是一場戰役……如此念頭令她心疼也鼻酸。
既討厭也不想參與他的世界,能跟他一道走嗎?能叫他不要走嗎?他心在高處,哪能跟她留在同一片窮鄉僻壤?
收拾了放在這裡的衣物與生活用品,隨著他起舞飛揚的心能一道收拾嗎?他下次再來花蓮會是什麼時候?又會是因為另一場鬥爭與另一場車禍嗎?為什麼眼眶突然好痛?
她想下床的動作被他的擁抱制止。
「款款。」
他喚她的那一瞬間她就哭了,但他卻笑了。
「哭成這樣為什麼不嫁我?」伸手抹去她的淚。
「你管我……」哽咽的抗議一點魄力也沒有。她哭他們本質上的不同、環境上的不同,哭她對他有太多的牽掛,哭她面對的不只是分離。
只有愛是不夠的。
「款款。」輕撫著令他愛戀不已的軟滑秀髮,柔聲喚她。
「嗯?」埋在他肩窩哭得梨花帶雨的臉抬頭,在接觸他眸光的第一秒便明白了他想說什麼。
她掩住他的唇,出聲制止——
「我不要聽。」飽含淚水的美眸充滿濃濃的任性。
「你又知道我要說什麼了?」拿開她的手,她突如其來的幼稚舉動總惹得他發笑。
「不要叫我等你回來,我不等你,我不要等你,不准叫我等你。」語意堅定地又重複了一次。
「為什麼?」他淡淡地揚高了一道眉,又淺淺地笑了。她總是令他驚奇,而他喜歡她給他的任何逗點、句點,或是驚歎號。
她忽而偎進他懷裡,從他胸膛中揚出的音調悶悶的,有些撒嬌任性,也有些慵懶。
「陵泉,等不等你是我的決定、我自己的人生,我永遠都會守在這片山水,不是因為你的要求,而是出自我自己的意願。你隨時回來,我都在這裡。花蓮是我的故鄉,是我的家,就算你再也不到花蓮來,我依然會在這裡。」抬起總是令他好眷戀的眸,撫過他眉眼,輕聲歎了口氣。
「陵泉,你知道嗎?沒有實現的諾言就會變成謊言……如果你還不知道你的未來在哪兒,就不要急著去負擔我的人生……對自己好一點,我對你只有這一個要求,不要把我或是任何人的需求放在你自己的前頭,好嗎?對自己好一點,好嗎?」
他對她的心意太柔軟,令她不敢也不願牽絆。
眼前等待著他的是一場風雨還是他終於追求到的勝利,她不明白。
她只希望自己不要成為他沒有實現的承諾,讓他有朝一日對她心懷愧疚。
假若,有一天他們真的因為背景、距離,或是任何種種的一切懸殊而分手也不要緊,她寧願被時光的洪流衝散在他的記憶裡,也不要成為他未竟的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