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陵泉挑高了一邊眉毛,花了幾秒鐘思考是不是要出聲制止池款冬在旁人眼中怪異無比的動作。
坦白說,他並不是真的那麼介意陽鑫的死活,他為伯父拿藥片、叫救護車,僅是為了不讓伯父在大庭廣眾之下死在他面前,惹人非議。
這麼一想,他便不在意眼前這個小女生正在對伯父做什麼不合乎常理的舉動,反正,橫豎都是要等救護車來的,那麼,在這段等待時間的空檔裡,就讓她放手試試也無妨。
陽陵泉瞥了一眼池款冬身上的名牌,興味盎然地將她的名字輸入腦海裡,而後慢條斯理地端詳起她甜美清靈的臉龐,與略帶點稚氣的五官。
她看起來年紀很輕,碰到肩膀的一頭烏髮發尾往內微鬈,頭上繫著髮帶,既時髦亮麗,又有股濃濃的學生味。
這麼一個粉嫩嫩的年輕女孩,手上卻俐落地操作著如此流暢熟稔的動作……中醫?真是乖違!陽陵泉隱約感到一絲荒謬。
第1章(2)
就這麼過了幾分鐘光景,陽陵泉還沒來得及對池款冬說點什麼,便聽見陽鑫終於緩緩吁出一口長氣。
「大伯?」陽陵泉蹲至陽鑫身前查看伯父的狀況,他才握住伯父未被池款冬拉著的右手,便發現他手上的溫度已經回暖,不若方纔那般冰冷。
陽陵泉不可思議地睞了池款冬一眼。這是這位專櫃小姐池款冬的功勞?還是最後一錠硝酸甘油片的功效?他心底飄過幾絲訝異,卻又有幾分失望。
陽鑫這隻老狐狸沒有順勢就這麼走了真是讓他大感遺憾,可惜,真的很可惜。他希望陽鑫歸西的願望竟是遠遠的大於希望他得救……
「你好多了嗎,先生?」池款冬放開陽鑫的手,問道。
「好多了。」陽鑫抬眼,驚詫的眼光落在池款冬身上。
方纔他因為身體十分難受,使不上力來阻止或是弄懂池款冬在他手臂上的動作,沒想到,這小女生才按住他的穴位,他便隱約感覺有陣熱流由左臂湧入前胸,心頭立即不再發緊,瞬間鬆綁。
「你是怎麼做的?」陽鑫不禁開口問道。
池款冬偏了偏頭,從口袋中拿出原子筆,隱約弄掉了什麼東西,她無暇理會,只是專注認真地,淺淺地在陽鑫的手臂上與掌心點了兩點藍色筆痕。
「先生,這兩個穴道都是補養心臟的穴位,你平時想到就可以揉一揉,防患未然,不要等到發病時才按,記得喔。」卻門穴、勞宮穴,那些中醫原理說多了別人也聽不懂,就這樣吧!簡單、扼要,用畫的。
「這……」陽鑫與陽陵泉同時都想說些什麼,話未說完,從身後跑來的助理便中斷了他們的談話。
「總經理,救護車到了。」
果然,一揚眸,便看見幾名醫護人員抬著擔架往這裡跑來。
「大伯,還是到醫院檢查一下比較安心,你能站起來嗎?」陽陵泉說道,語氣中仍是一派溫文儒雅。
他縱使不希望伯父得救,但他的每一個動作仍必須完美合宜,毫無破綻,醫院,勢必得去的。
「好、好,醫院當然要去。小姐,今天謝——」陽鑫向陽陵泉回完話,轉頭正欲向池款冬道謝,尚未說完的話語又被幾名衝上前來的稚齡孩子們打斷。
「款冬姊姊!」兩、三個孩子往池款冬身上撲來。是提早到達,正準備上黏土課程的小朋友。
「那麼,總經理、先生,我先進去忙嘍,快去醫院吧,再見。」池款冬簡短向陽陵泉與陽鑫道別,領著幾個看起來興奮莫名的孩子,走進櫃位裡和還在驚愕中的魏文雅一同選黏土,彷彿方才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今天我們要做什麼?小熊蛋糕好不好?」池款冬輕快愉悅的嗓音在孩子們嬉笑的聲音中逐漸淡去。
陽陵泉將伯父陽鑫扶上擔架,正欲邁開長腿離去,忽而瞥見了地上一枚銀色亮點,彎身拾起,是一枚包裝在透明真空袋裡,上面寫著「拋棄式傳統針灸針」的東西。
腦海中的畫面倒帶回方才池款冬在伯父手臂上畫穴位的那幕,眼角餘光的確看見什麼物事的亮光一閃落地……這是池款冬落下的物品沒錯。
陽陵泉望著池款冬在櫃位裡忙碌著,和孩子們愉快做著手作黏土的身影,突然有了股極度想撫額大笑的衝動。
拋棄式針灸針,一個看似時髦,卻又如此傳統的東西……
池款冬,一個看似光鮮亮麗的專櫃小姐,居然能從口袋裡掉出除非在中醫診所,否則絕難見到的針灸針;她對他一向認為八股的中醫瞭如指掌,甚至還能在危急時派上用場?
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她這個半路殺出來,誤打誤撞救了伯父一命的專櫃小姐真的很有意思!
就像他的伯父陽鑫,近來小動作頻頻,明的暗的接連出招,逼他讓渡出東急百貨的股權一樣有意思。
池款冬,他記住她了。
★★★
叭!叭!
兩聲汽車喇叭的長鳴,在池款冬從東急百貨的員工出入口走出時響起。
不覺得這兩聲鳴響是用來喚她的,池款冬打起了傘,拉緊外套,信步往離這兒不遠的公車站牌走去。
台北真是好冷,一下雨,又更冷了,沒有把羽絨外套帶來台北真是失策……可是,明明是春天,誰會想帶大外套啊?池款冬不禁打了個噴嚏。
身後一陣開車門、關車門的聲音落下,一串腳步聲追上她。
「池小姐?」一隻男人手臂輕拍她肩頭。
池款冬回首,在飄著細雨的夜色中認清了來人之後,眼底閃過一抹不可思議。
「總經理?」雖然,東急百貨營業用的樓層之上便是大人物們的辦公室,但是,總覺得就這麼在路上遇見總經理還是挺奇怪的,她認了他好幾眼才回神。
「池小姐,你剛下班?我正要離開,看見你,請司機按了幾聲喇叭,你都沒有停下來。」陽陵泉朝池款冬溫煦地微笑,嗓音低沉清徐,神色中仍是他一向慣於偽裝的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