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微頓,不願再多談。
「什麼?」憐我未聽進他的輕喃,再問。
「記得以前我曾向你提過你的名字涵義?」白雲合不答反問。
她點點頭。二爺不只一次想暗示她,可惜她從不去細想。「您說過,若我長到當年您的年紀還無法想透,您會明白告訴我。」
「需要被憐惜的,不見得只有女人。」白雲合的嗓音幽幽傳入她耳畔,「憐我、憐我……你的名字,道盡他的希冀,是他自小不曾領受過的幻夢,他每喚一次你的名字,都無聲的祈求請你憐他。所以我從不叫你的名字,因為我不是他。」
憐我雪白的臉龐染上不可置信的神色,她別過臉,輕蹙蛾眉,「他……不見得有二爺這般雅致細膩的想法,說不定僅是一種……」
「在十年前他頭一次喚出你的名字,你以為我笑什麼?他又惱什麼?他念著你的名字,隱含的意義,你還不明白嗎?」
她語氣不穩地顫問:「二爺,您為何如此容易猜透他的心思?」
憐我……當閻羅低沉的嗓音吟念出這兩字時,盤踞在他心中的究竟是何種念頭?當真如同二爺所闡述的那般嗎?
白雲合悠揚一笑,「我說過,剝去他的嚴肅皮相,他想說的全寫在眼底。另一個原因,或許因為我們是孿生兄弟。」
憐我臉上的驚訝再也藏不住。
他們是親兄弟!?不像!一點也不像,白雲合的外貌是道地中原人,而閻羅帶著外族血統,否則他怎會生有耀眼綠眸?
「別訝異,我與他是同母異父的兄弟,他爹親是遼人。」白雲合在她開口詢問前,先行給了答案。
「你們竟然是兄弟……三爺和四爺知道這件事嗎?」
他搖搖頭,「炎官和耿介也不清楚,除了咱們三人,再沒人明瞭此事。」
白雲合緩緩道出屬於他與閻羅的過往,那一段在孩提時烙下的慘痛過去……
一段足以讓兩名天真善良的稚嫩娃兒蛻變成如今模樣的過往回憶,藉由白雲合平靜的陳述,仍無法消抹去整段故事間所隱含的血腥痛楚。
至此,她完全瞭解閻羅肅然傲骨之後隱藏的種種來由,他逼迫自己變強!不許任何軟弱加諸其身,所以他嗜血、所以他無情!因為那是他曾經歷過的一切!
憐我……當他以無形的屈膝請求出她所不明瞭的深意時,她何其殘忍!何其殘忍地反抗他、拒絕他!
「他為何不明白告訴我?為何要以強逼的方式迫我照著他的步伐而行?為何要……讓我恨他?」若他明白告訴她,或許她會如他所願地憐惜他……
白雲合遠望蒼茫雨雪,「他是個強者,認為能跟隨著他的,必須與他一樣強……甚至更強。他不是憐弱之人,不可能將你捧在掌心呵護,你與我同樣清楚,弱者在他眼中全然沒有生存價值,所以他要你,要你跟上他的步伐。」
憐我停下腳步,盯著清雅俊美的臉龐,似乎想自這張血緣極深的容顏上尋找另一個人的影子。
「我不夠強,我跟不上他的。」憐我的口氣像在歎息。他輕鬆邁開步伐,她卻在身後苦苦追趕,那抹黑影也不會略微停留地等待她。
「你可以的,你很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只是不敢承認。」眼見雪勢飄降轉急,白雲合撐起紙傘遮住似淚白雪,「你與他太過相似,這也是當年他買下你的原因,他並非故意加諸一切痛苦在你身上,他甚至不認為那些稱得上是痛苦,畢竟與他經歷過的成長路途,那些都太微不足道。」
她默然。許久,像接受了白雲合的說詞。可惜,晚了……
「現在再說什麼也沒有用,承認與否?相似與否?痛苦與否,都是過去的事了,閻王門破了、閻羅消失了,我……這個白無常也僅剩虛名,十多年來的勤練劍藝也沒有任何意義,最後僅留下滿掌劍繭,提醒著我,曾經的那段日子……」
煙消雲散。
「大哥不會有事。」白雲合篤定道。
「您為何如此自信?」
白雲合仰首,傘底陰影籠罩他的眉眼及一閃即逝的莫名悵然。
「風裳衣在好些年前曾為我們四兄弟卜卦,我們都是『禍害命』,注定長命百歲。」他緩緩低頭,帶笑的嗓音中是難以察覺的苦澀,「風裳衣的預言從不失准。」而他,卻恨不得風裳衣的預言並非次次神准。
她自白雲合臉上讀不出任何欣喜,按理而言,明白閻羅的安危對他應該是件好事,可是白雲合竟是一反常態的憾然。
一名君家奴僕急忙奔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喘吁。
「阿濤,你急忙些什麼?」白雲合問。
「二、二爺……哈哈……找、找著了……找著了……」
憐我心頭驀然一緊,似乎明白阿濤即將說出的消息是她日思夜盼的——
「慢慢來,別急。」
「找、找著您大哥了!」
憐我的意識陷入短暫空白茫然,白雲合與那名喚阿濤的男子對話全然入不了她耳內。
閻羅!他沒死!
「他人呢?」憐我的臉上流露她自己未曾察覺的驚喜輕笑。
阿濤從這名姑娘住入君府來從沒瞧過她打破冰山的和善模樣,一時之間無法適應,半晌才紅著臉,訥訥道:「應該在半路上了,信鴿是今早收到的……」這冰山姑娘笑起來也挺好看的嘛。
「黃泉谷到君家的路程少說也需三、四日——」白雲合欣慰地低下頭想安撫她,卻見到彎月的黑瞳不住地滾落珠珠晶瑩,比雱雪更潔淨、更無瑕,滑過因天寒而凍得粉紅的雙頰。
白雲合輕攬過她的肩頭,不帶任何男女情嗉。「他回來了,這是好事呀,別哭。」
憐我哽咽。她不想哭的!可是止不住眼眶溢滿的情緒,那些又盼又等又累的情緒,全沸騰地奔出她的身軀,她雙掌摀住臉,想藉此挽住淚水。
「我的眼淚……是溫熱的……」她邊哭邊笑,「我一直以為……自己已經不可能也沒資格再……」她從不知道欣喜也會催逼淚水,書冊上所說的「喜極而泣」,她曾嗤之以鼻,如今,她知道自己錯了,而且錯得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