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再放開。」她低聲道,要求著他的同時也像在告誡自己。
清麗花容上雖無太大的情緒起伏,他仍能辨清彤雲飄掛其上淡然的暈紅及堅持。
那次他的墜崖成了她抹滅不去的陰霾,也令她深深自責。
閻羅沒有允諾,僅以回握她細長卻不嬌軟的掌心來宣告他的回應。
初陽笑迎早春霽色,均勻灑散處透著晶亮鋪地的白塵,交織雪光晃晃,梅花瓣雨繽紛飄墜,像飛雪的美,卻沒有寒微的冷意。
佈滿劍繭的長指畫過她梅似的頰畔,來到方才承受他唇舌吮含而微腫的紅唇,那是她不曾在他面前表現的模樣,永遠斂在靜然面容下拒絕展現的絕美清笑。
終曲
「四爺呢?」黃魎拉開嗓門,在新居之中穿梭尋找著石炎官的下落。
昔日官差剿滅的閻王門舊地重新建造起府邸,幹的是同樣殺人勾當,當家主爺仍舊是閻王,只除了折損些魑魅之外,這個全新的閻王門與先前那個完全一樣,而且擺明不將龍步雲及官衙放在眼底。
「四爺聽說紅豆在回府途中突然臨盆,二爺嚇得驚慌失措,只捎來一封語焉不詳的簡簽,急得四爺駕著馬匹去接二爺他們回來。」白魅笑咪咪地揚聲回應。他雙手正忙著捧上佳餚,往來廳堂之間,「我倒覺得就算四爺找著了二爺和紅豆,恐怕四爺會是下一個嚇得抓狂的失控者。」畢竟眼見疼愛至極的小女兒承受妊娠之痛,他不急瘋了才怪。
叩叩叩——有音律的敲擊清韻短暫地打斷兩人對話。府邸深處不時傳來念佛誦經時的清脆木魚聲,在殺手閻王門內顯得格格不入。
「真難想像溫文的二爺手忙腳亂的糗樣。」黃魎看著白魅一跛一跛吃力地走動,問道:「白魅,你的傷沒事了嗎?」
閻羅與白無常今年年初大刀闊斧地劫了官獄,將身陷囹圄的眾魑魅給救了出來,等於狠狠地賞了龍步雲數個無情恥笑的摑掌,同時也宣告著閻王門的威嚇。除了幾名身子孱弱又禁不住嚴刑拷打的小魑魅在牢獄中魂飛魄散外,其餘的眾人皆安穩地送回府裡養傷。
看來這場官兵追強盜,恐怕還得玩上數年。
「不打緊,我已經躺了一年半載,再懶下去怎麼得了,何況好不容易所有主爺們齊眾一堂,三爺也遠從邊疆回來,大夥都忙不過來了,我當然不能獨獨偷懶呀。」白魅清秀的臉龐鑲嵌著溫和的笑。
「聽說三爺當初是因為接下某道閻王令後才走火入魔地發了狂,都好幾年前的往事,三爺不知道現下情況如何?」青魈自廚房探出腦袋。
「據說三爺娶了個天仙美人當娘子呢。」這等最新消息當然是從石炎官大嘴巴裡傳開來的。
叩叩叩叩——越來越響的音律隱約中還能聽到女子柔細的誦經聲。
「對了,主爺不是命四爺找那名銀髮醫者嗎?四爺拖了好長時間,難道他不怕主爺發火?」青魈嘟囔,主爺將氣發在四爺身上,四爺再遷怒到他們頭上,最後苦得還不是他們這些魑魅?
「主爺找人找得這麼急,八成是想報答銀髮醫者的救命之恩。」黃魎也發表高見。主爺平日為人雖然冷峻,但應該不是忘恩負義之輩,也難怪他將尋人視為頭等要務,只不過……尋恩人有必要在大街小巷上貼滿「懸賞」告示?還生死不論,斷手缺臂也成?
黃魎搔搔頭,他永遠也摸不清主子的心思,全閻王門大概也只有二爺和白無常能明瞭高深莫測的閻王想法了。
叩叩叩叩——稱不上天籟的敲擊單音,想令人忽視談何容易。
「對了,大夥有沒有覺得白無常和主爺的樣子怪怪的?」黃魎腦中甫閃過白無常的模樣,繼續和眾家兄弟七嘴八舌。
「豈止怪,壓根就是恐怖。」青魈搶道。他上回送茶點時竟然瞧見那兩個冰人在笑!多恐怖呀!在笑耶!害他猛然升起一股惡寒,好似見著兩個邪笑的鬼魅,不懷好意地啃食獵物前露出的快意。現下光是回想起來,他還忍不住打起哆嗦。
「我、我也覺得最近主爺和白無常笑得好頻繁……好、好嚇人……」白魅囁嚅道出他的看法。沒辦法,兩個數年不曾笑過的人,笑起來又有點僵硬,皮笑向不笑的結果,嚇壞一群魑魅魑魎,以為主爺和白無常在打些什麼駭人的念頭。
叩叩叩叩叩——
「這木魚聲……」黃魎無奈與白魅相視苦笑,全拜四爺帶回來的小尼姑所賜,現在三餐加宵夜,頓頓不缺「阿彌陀佛」,閻王門都快成了佛門淨地。
兩人又同時開口:「好吵……」當然,這句話可不能在四爺面前提到。
「拜託!你們都不知道我深受這木魚聲荼毒的痛苦日子!四爺每天陪著小尼姑念,還在一旁幫她敲擊,原以為回到閻王門就能擺脫這魔音,沒料到——四爺竟然將小尼姑給帶了回來!」青魈簡直捶胸頓足到內傷的地步。
「四爺該不會一時想不開跑去出家吧?」白魅憂心忡忡。最有力的鐵證便是石炎官剃掉那些相處十數年的黑胡,乾乾淨淨,連根雜毛也不放過。
青魈抹了把臉,換上無可奈何的神情,「我也很擔心……」
三人的哀聲歎氣並沒有持續太長,便讓府外傳來的陣陣欣喜吆喝聲打斷。
「三爺回來了——」
眾魑魅立即結束對話迎了上去。
許久不見的黑無常牛耿介右手抱著一個與他如出一轍的小男孩,左手挽著芙蓉嬌貌的美妻,憨笑的與眾人寒暄,原先就顯樸拙的五官變得更加親切。
曾經,牛耿介因走火入魔而離開閻王門;曾經,他因走火入魔而受創發狂,所幸他遇上素有神醫之稱的皇甫世家寶貝女兒,才挽救回他的心智及人生,並與她共結連理,恩愛異常。
稱喚三爺聲此起彼落,牛耿介像個鄉里間頗富名望的英雄承受夾道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