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炎官和白雲適時地停止鬥嘴,前者是因為驚覺自己太過莽撞,後者卻是讓窗外不遠處的某個白色小物體吸引住目光。
「來了、來了!熱呼呼的紅豆湯圓來羅!」夥計愉悅招呼著。他將湯圓放置在白雲眼前,發覺白雲的失神,好奇的目光看向白雲的視線落點。
一個三、四歲的小丫頭蹲坐在柱角邊,瘦弱的身子僅僅包裹著一襲破舊的薄裘,凍僵的小手放置在菱嘴前,藉著口中小小的呵氣來暖和不斷發顫的身軀。她無神的眼,似乎像只被遺棄的小狗,巴望著主人的歸來。
在大雪紛飛之際,瘦小身影手心那串鮮紅的糖葫蘆特別引人注目。「可憐的小丫頭,已經是第二天了……」夥計搖頭歎氣。
「她在那裡兩天了?」白雲挑起眉,眼前的小小身子彷彿隨時會被大雪吞噬。
「好像是一個年輕姑娘將她帶到那裡,卻不曾再來領回。八成是珠胎暗結,索性將小孩子丟棄在雪地裡,任她自生自滅……」
「真惡毒!那小丫頭才幾歲呀!」石炎官雖是魯男子一個,但眼見稚童在雪地裡搖搖欲墜的可憐模樣,再狠心的人也瞧不過去。「老……呃,大哥,咱們府裡不是尚缺一個『白無常』嗎?不如咱們將這名娃兒帶回,也許她資質不差。」牛耿介試圖為可憐的棄娃求取生機。
「資質極差,別浪費精神。」被喚為大哥的黑衣男子正是閻王門的「閻王」,他毫不同情地冷冷丟下兩句話,繼續啜飲著杯中物。在他的觀念裡,弱肉強食是理所當然,無用之人便無生存的必要。
「老二,你也說句話,別光是看呀!」石炎官瞥見白雲無緒無波的俊臉,急忙想拉攏他,因為在閻王門裡唯一能說動閻王的,就只有這個舌粲蓮花的文判官。
「大哥說得對,那名娃兒不是練武的料,就算帶回府裡,也難逃被淘汰的命運。」白雲動手攪弄眼前的熱湯,視線卻未離開小丫頭身上。弱,最初及最終的命運,死路一條。
娃兒無力的身軀微微晃動,指尖不聽使喚地鬆開甜膩的糖葫蘆,她緊張地拾起,動作十分僵硬,慘白的嘴唇卻揚著小小的微笑。粉嫩的舌尖輕輕朝糖葫蘆一舔,彷彿舌尖傳來的甜蜜使她精神為之一振,她又恢復先前的姿勢,一動也不動地繼續等待。
「不過,」白雲略微停頓,為小女孩驚人的毅力在心底喝采。「咱們府裡不需要一個武才極佳的人,咱們欠缺——」
「一個女兒!」石炎官快速地插話。
白雲疑惑地挑眉,似乎沒料到石炎官會如此異想天開,他原先正準備脫口的是「婢女」。
閻王擰起劍眉,不悅的神態表明了他的不贊同。
「你想收養一個『女兒』?!」敢情是怕他們做殺手的將來絕子絕孫,先收養一個來幫忙送終嗎?!
「府裡多一株紅花也不為過嘛。」石炎官咧嘴笑道。他們閻王門可稱得上是「陽盛陰衰」,滿屋子臭男人。
「我不同意。」閻王想也不想地反對。
「老大,多一個丫頭,對咱們也成不了困擾,收留她吧。」牛耿介也為小女娃請命。再不伸出援手,不出一刻,那小女娃就成了雪中孤魂。
目前情勢是兩個贊成者對一個反對者,而且這個反對的人還是最棘手的。石炎官及牛耿介將希望全數放在游移票——白雲身上。「老二!」石炎官性急地搶過白雲正準備送人口中的調羹,「你是贊成的吧?」濃眉挑高,彷彿在暗地威脅著白雲。
白雲好笑地看著那兩張漾滿脅迫及祈望的容顏。
「是不是我同意,大哥就沒意見?」炎官和耿介也太天真了,就算他舉雙手贊成,大哥一句反駁還不是白搭。
閻王目光探索白雲許久,才輕嗯一聲。
「老四,先把調羹還我,再去將小丫頭抱回來。」他向來不是心軟之人,但眼前那條小命就繫在他點頭與否,救了,也不過多一張嘴吃飯,何樂而不為呢?
接獲指示的石炎官開開心心丟下調羹,躍窗而去。
「夥計,麻煩你準備熱薑湯,她會需要的。」牛耿介細心地交代,順勢打發掉隔牆之耳。
「你的理由?」閻王冷掃白雲一眼,陰森又略帶邪氣的暗綠雙眸燃著難以察覺的火焰。他不認為心思縝密的文判官會不清楚閻王門從不收無用之人。
「咱們的手殺過夠多人了,像她這樣年齡的娃兒也是不計其數,我一直想知道——救人與殺人,究竟哪一樣容易?」白雲輕描淡寫地回答。
相識十多個年頭,他又豈會不明白閻王現在心中的疑問?他們皆非善心人,對於為善這一檔子事更是敬而遠之;若要論「良心」二字,更是早早就教路邊野狗給吃得半點不剩,也難怪閻王會對他突來的善行不解。
善行?產生在一個無情殺手身上?
白雲暗自苦笑,輕甩開這突來的念頭。「大哥,你放心,我會試著不增加閻王門的負擔。」
他的保證換來閻王不以為然的輕蔑哼聲。
笑容滿面的石炎官摟抱著驚嚇大哭的丫頭,再度飛跳回座位上。「她一定是凍壞了……別哭、別哭,叔叔們不是壞人。」石炎官安撫道。
不過,顯然他自認為風流倜儻的微笑,看在小丫頭眼中反倒成了恐怖的齜牙咧嘴,再加上那滿臉嚇人的黑胡,看起來活脫脫像只磨牙準備撕裂獵物的大黑熊。
小女娃的哭聲更加響亮,石炎官心急地又拍又哄,手忙腳亂卻收不到成效。
「老早就叫你把鬍鬚給剃掉,好好的人不做,把自己變成一隻黑熊有什麼成就?」白雲落井下石,取笑石炎官手足無措的窘樣。
「俗話說『嘴上無毛,辦事不牢』,我這鬍子剃不得。」石炎官邊說邊將女娃脫手丟到白雲身上。
他石炎官天生娃娃臉,十六歲的年齡卻像個十三歲的小毛頭,老是被人看不起,所以他才發奮地蓄養了這把美胡,對他而言,「胡在人在;胡剃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