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她是從哪裡知道那些陳年往事,但從她現在的反應看來,她肯定是完全曲解他的用意了。
總算找到原因,武朝卿又氣又好笑,更多的是倏然地心安。
害他嚇死了,還以為發生什麼天大的事,他絕對要她為他的膽顫心驚付出代價——不過在這之前,他得先解開誤會,這種無能為力的恐懼他不想再經歷第二回了。
「你知道我為何會被取名叫朝卿嗎?」他往後靠去,讓自己的背和她完全相貼。心情輕鬆了,他也開始有心思把握這難得的機會多佔些便宜。
「你沒說過。」雖然沉宕的情緒還是籠罩著她,但這個從不曾聽過的事引起了她的興趣。
自己的輕薄行徑並沒有被發現,武朝卿笑得好開心,他知道她已被他勾走了注意。
「這名字是娘取的。」他必須捉緊心神,才能不去想身後的她有多誘人,繼續專心講他的故事。「娘是官宦千金,沒吃過苦,連換衣裳都有丫鬟幫忙,有一天她去廟裡上香時,被到南方賣馬的爹給遇見了,爹對美如天仙的她一見鍾情。」
第7章(2)
沒料到他竟會突然提到父母,袁長雲詫異之餘,也好想回頭看他的表情,但她不敢動,甚至連呼吸都不敢用力,因為她怕只要稍一動作,就會打斷他。
她只能咬著唇,強迫自己定心,不只聽著他的敘述,更試著要從他溫醇的嗓音裡分辨出是否藏有心傷的波動。
「爹在得知她是極力想跟他買馬的買主女兒,開出了用馬換人的條件。」知道她正凝神傾聽,他更是放柔了語調。「於是娘嫁到了北方,這嚴寒的氣候和簡陋的環境讓她好痛苦,她以為只要幫爹生了孩子,爹就會讓她回去南方,所以她幫我取名『朝卿』,期望我跟著她回去之後,可以用功讀書在朝廷取得好功名。」
即使他的聲音裡只有溫柔,這段初次聽到的往事依然讓她覺得好悲傷,已預先知道結局的她,心頭梗窒得快無法呼吸。
「沒想到爹不但沒有讓她離開的意思,反而還開始教她騎馬,娘嚇壞了,也絕望了。」感覺身後的她輕顫了起來,他在水下悄悄地尋找著她的手,堅定地握住。「爹以為娘終究會接受這個事實,生活還是要過,他不能整天都守在她身邊,有一天,當他回家後沒看到人,再循著腳步追去已經來不及了,那時是冬天,娘就在一片大雪裡永遠地睡著了。」
她已經分不清是他握著她,還是她握著他的手了。為什麼他還能這麼平靜地說著?他才是那個最痛的人啊……
她突然憶起一事,激動轉身。
「那你呢?她把你也抱出去了嗎?」即使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而他就在眼前的事實也證明了他安然無恙,她還是忍不住提懸了心。
她很同情她的遭遇,但他是無辜的啊,要是她那時曾動過要拖他作伴的念頭,就算她早已離開人世,她也要到她的墳前再狠狠罵她一頓!
「她把我留在炕上了。」唔,在她那麼憤慨地為自己打抱不平時,他還趁人之危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武朝卿很努力地對送到眼前的春光視若無睹。「別生氣,要是她那時候連我一起帶走了,你還有辦法認識我嗎?」
「她把一個小嬰兒獨自留在炕上並沒有比較好!」越是深思越心驚,狂燃的怒火將方纔擰心的難過全燒得一乾二淨。「要是炕不熱了怎麼辦?要是你爹去個三天三夜才回來怎麼辦?你都很可能會凍著、餓著!」她握拳怒道。
武朝卿著迷地將她散發著氣勢的美麗模樣斂進眼裡,這才是他想看到的她,為了他而難過,卻也為了他而充滿了活力。
「至少我爹也是及時回來了……」怕她氣過頭,他試著幫忙打圓場,結果一提到父親,這小女人反而更加火大。
「你爹才是最過分的人!」想到他甚至連騎馬都沒得學,累積至今的心疼及惱怒讓她停不了口。「硬要娶南方女人的是他,生出來的小孩長得像母親又有什麼不對了?他卻把這件事怪在你頭上,這是哪門子的道理?!他們怎麼那麼自私?想做什麼就隨自己的意思去做,都沒有考慮到你……」
他倏然將她拉進懷裡的舉止頓住了她的聲音,在他的環擁下,她才發現,她竟激動到開始哽咽了。
「爹不是恨我,而是不知道該怎麼對我。」他將她攬靠胸前,俯首在她耳邊低語。「他當初是因為想讓娘適應,才會試著教她騎馬,沒想到反而逼她走上絕路,他怕我也會步上後塵,所以什麼都不做。」
他依然平穩地說著過往,並沒有給予她任何安慰,但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一聲又一聲,她原本澎湃的情緒逐漸地緩和了下來,心不再那麼痛了,怒氣也不再那麼熾烈了。
「你又知道了?」她還是忍不住嘀咕。「他就這麼撒手不管是在害你耶……」
他聞言莞爾。她還好意思說別人?只要他稍微想和她有所進展,她逃得比什麼都快,要不是他用強硬的手段,搞不好她現在還躲著避不見面呢。
「人就是這麼矛盾,越怕就越無視,越無視就越內疚。」因為爹娘的事讓他學到了這個道理,也因此他才會有足夠的耐性陪在她身邊。「至於我為什麼會知道……因為那些全是爹親口跟我說的。」
「你爹對你說的?」她怎麼也沒辦法想像,記憶中那個對兒子從不苟言笑的人,竟會如此剖心掏肺地說出這些心裡話。
「是啊,在我十八歲生日那一晚,他對我說了好多。」那一晚他們把酒言歡,父親將他視為知己好友,又哭又笑地對他暢所欲言,他永遠都不會忘記。「他還說他畢生最大的願望,是遇到一匹讓他駕馭不了的馬,即使必須以命相搏,他也無畏無懼,因為這是他最期盼的依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