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身後……小心身後……
「他」沒有動,沒有回頭,沒有注意在他身後的襲兵,靜靜地、愣愣地、眼眸眨也不眨——注視著眼前驀然閃過媲美烈陽的刀光,纖柔的身軀猶束立在木樁上,穹蒼間噴散起一片霧茫茫的溫熱腥紅,從斷頸間源源不絕。
青絲隨著頭顱落地的滾勢翻飛,那張黑綢細發半掩的容貌就這麼緩緩地停在他一臂之遙,鮮紅的稠液逐漸擴散成血窪。
怎麼會這樣……他屏住呼吸,心猛然一悚,看著「他」伸出顫抖得幾乎不聽使喚的指,慢慢貼近聞有溫度的頭顱,拔開綹綹青絲……
不要看……他搖頭抗拒,卻支配不了「他」的動作。不要看!不要對自己……這麼殘忍!
「他」未曾聽勸,指尖挑開染上血漬的發。
寸寸撥離,露出逐漸失了色彩的容顏,頭一回他如此清晰見到屬於繭兒卻又神似於品蘊的五官,承載著滿滿慌亂及擔憂著「他」安危的眉眼,最終吐露的字句仍是為了「他」的唇瓣……
全都失了血色,成為慘白。
碎裂了、破滅了,一切在眼前的情景,分化成一塊塊拼湊不全的悲傷。
我救不了她……「他」的嗓音淺淺飄了出來,冷靜,甚至像在平穩地陳述事實。眼睜睜看著她在我面前魂飛魄散。什麼也做不到,無法拋下武將職責孑然一身、無法在亂世中選擇捨誰保誰,到最後連為失去她的一絲絲失控痛哭都做不到……
圍著「他」一字一句,心窩的熱度越來越高,像有人揪著他的心,緩緩施力握緊。
「他」像在自言自語,實則是與他在交談著。兩個交纏的身影逐漸錯開,他看到自己由手臂開始,從「他」身體裡脫離,「他」仍靜靜立在原地,而他已經與「他」分成兩個個體,但心窩傳來的刺痛依舊。
你還不懂嗎?「他」問,像在歎息般。
我該懂什麼?他反問,瞬間在他胸口爆裂的痛楚奪去他的呼吸,眼前的畫面開始扭曲、旋轉,一切的一切令人措手不及!
離開夢境的最後,他聽到「他」的回答。
懂我失去她的椎心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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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只懂,甚至於感同身受!
他如願離開了夢境,是在一波波越來越劇烈的心痛中驚醒,試圖大口灌進新鮮空氣,心臟像無法承受任何細微的牽動。
他沒有辦法呼吸,心--好像疼得要炸開來似的。
五指深深抓陷入胸口,擰捏的皮肉之痛壓不過心底深處湧上的可怕痛楚。這是屬於「他」無法說出口的感受嗎?積壓千年的痛心疾首竟是這般鷙猛!
「天……」他咬緊牙關,嘗到口腔內瀰漫的血腥味。
什麼叫「痛得要死」?就是他現在活生生的寫照!
泛白的指節扭扣在被單上,煎熬著他的知覺,汗水淋漓的黑髮貼在他臉頰上,張著嘴卻獲取不了肺部急需的氧氣,取而代之是一聲聲痛楚到極致時肉體無法承受的呻吟。
難以抵抗的痛不是來自於他的肉體,是「他」強烈遺憾及自我厭惡,排山倒海而來,卻又不肯輕易放他墜入昏迷解脫的黑暗中。
好病!這是「他」的怨懟……
好痛!這是「他」忍隱在心中,千年不散的自責……
當年的「他」也是這樣心如刀割——不,這樣血淋淋的痛已經不足以用刀割來形容。稍稍遠離的劇痛,使他得以短促輕淺的喘息,用力過度的肌肉仍然緊繃,等待下一波更強烈的疼痛來臨。
應巳龍自嘲一笑,胸口早被自己的右手抓出一條條慘不忍睹的紅痕及血跡。
「你果然是個對自己殘忍的男人……而我,活該倒楣成為你的轉世……」
呼吸一窒,胸膛的痛像是贊同他所說的話一般,痛楚加倍。凌亂的被單再添一道裂痕。
「唔……」咬疼的牙齦再次收緊,迸出低咆,抗拒永無止盡的折磨,讓他以為自己就要在這樣的折磨中粉身碎骨。
他強撐起上半身,四肢百骸卻顫抖得不能自已。淚眼間——因為心臟絞碎之痛所帶來的淚水,他瞥見床頭的手機,勉強鬆開緊握成拳的手,按下重複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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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寂的凌晨時分,輕快的流行歌曲鈴音在燈光昏黃的臥室裡響起,被褥下的身影蜷成蝦球狀,翻有繼續熟睡。
「蘊蘊,你的手機。」被手機鈴響吵醒的簡品惇拉開悶住嬌小身軀的被單,輕輕搖動睡得不省人事的簡品蘊。
「不要理它啦……凌晨打過來的電話一定是打錯的……」她半睜惺忪睡眼,嘟囔道,拉回棉被蓋住臉蛋。
「未接電話二十通。蘊蘊,這傢伙還會再打來——」簡品惇話還沒完,手機鈴聲又響。果真是不達目的,誓不甘休。
簡品蘊無奈起身,接過簡品惇遞上的手機,口氣沖得很:「喂!你知不知道現在是凌晨幾點呀?你……唔?」她原想一吐被吵醒的「起床氣」,卻聽到對方濃重的喘息聲聽不出是痛苦還是歡愉。
色情騷擾電話!簡品蘊腦中瞬時閃過這名稱。
對方該不會下一句就問她性騷擾的基本問題:「小姐,你的內褲是什麼顏色?」
簡品蘊不敢多聽一秒,切斷手機。「哥,好像是變態打來的耶,他一直在喘氣、呻吟……」好恐怖,她覺得自己好像被「電話」強暴……
「是嗎?我看有沒有顯示號碼?」三兩下的按鍵操作,綠光螢幕顯示騷擾者大名,簡品惇緩道:「是應巳龍。」他將手機螢幕轉向她,「前二十通也是他。」
「應家哥哥?他怎麼可能做這種事?」她才不相信自己的親親男朋友是這種半夜不睡覺專打騷擾變態電話的人呢。
可是手機上又清清楚楚顯示屬於應巳龍的姓名和手機號碼……倏然再響的手機結結實實嚇到她,她仔細一看,又是應巳龍打來的。
「喂?應家哥哥?」她接起手機,對方仍是呻吟但仔細一聽可以聽到交雜在氣音中屬於她的名字。她急嚷:「你怎麼了?說話呀!你是不是沒辦法說話?沒關係,慢慢來,你用呼吸來回答我的問句,好好好,你別急,你人不舒服?你、你你這樣可呼咿喔,我怎麼知道你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