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依然親愛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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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頁

 

  「哇!好小的吉他!好漂亮。」這是經過樂器行時喊的。

  陳明慧停下腳步,蹲下,跟美美說:「那不是吉他喔。」

  「是紫色的吉他!」美美跳著叫著。

  「那是『烏克麗麗』。」陳明慧解釋:「是一種夏威夷樂器。」

  樂器行裡,一把小小的紫色烏克麗麗琴跟大吉他們擺一起,顯得特別突出,非常耀眼。陳明慧暗下眼色,眼眶一陣潮熱。

  陳明慧——陳明慧——

  好像有人在遙遠的彼端喊她,她不敢回頭望。

  那個人演奏「烏克麗麗」的模樣;那個人歡喜的朝她跑來爽朗的樣子;那個人因為她,最終倒臥在血泊裡……

  「媽咪!」美美用力抓緊她的手,嚇她一跳。美美叫著:「買給我,我要,我一定要它,我要帶它回去玩,我很喜歡它,買給我嘛!」

  在公園老老的大茄苳樹下,叮叮噹噹、咿咿鏗鏗的。美美盤坐公園長椅,亂彈「烏克麗麗」,她幻想自己是電視裡很帥的搖滾妹。

  陳明慧聽著不成調的聲音,被回憶折磨。失神地凝視公園的池塘,看見的卻是過去的畫面,好久以前的事卻像昨日般清晰。好幾個中午,蔣漢城興奮地掀開一層又一層的他的便當,炫耀裡邊的菜餚。

  「你看,很棒吧?都給你吃。」他笑著,獻寶似地好像什麼都可以奉獻給她。

  「好吃嗎?好吃吧?」他總是在她吃便當時間個不停,只是苦等她一個開心的笑容。

  現在,攜帶著過往那些美好的午餐時光,她烹飪便當,想像彼端打開便當的人是他。當然,這只是她的妄想。直到半年前,她才答應試著跟苦追她的王柏琛交往,因為王柏琛持續追她近一年,電話、E-mail、情書、情話,早晚噓寒問暖,追她的毅力,一如當年蔣漢城的那股傻勁。

  有一回,王柏琛又被她冷冷拒絕時,竟傷心地紅了眼眶。

  他說了一個傷心的往事,打動了陳明慧。

  他說他大學時,曾經交了一個女朋友,他非常愛她,女友在一次登山時失蹤,從此沒有消息。他瘋狂尋覓,最後終於接受女友山難亡故的事實。他一直麻痺自己的情感,直到遇見陳明慧,他說陳明慧有著跟他初戀女友一樣文靜的氣質,還跟她一樣很會烹飪,所以一吃到她做的便當就想起女友。

  王柏琛提起這事時,哭得很傷心,他說他很自責,恨自己當時沒陪女友一起去登山。他又說他覺得這是女友在天上給他的安排,讓他遇見陳明慧,展開新生活。他說以後只想對陳明慧認真,敞開心房。

  是因為懷念年少時被呵護的時光?還是想念蔣漢城太苦、太寂寞?或是從王柏琛對女友的懷念跟內疚中,看到一樣掙脫不出回憶的自己?

  終於,陳明慧被王柏琛感動,試著交往,這讓爸爸終於也安心了,阿爸一直擔心她走不出跟蔣漢城的過往,會孤單一輩子。

  如今,她試著投入另一個人的懷抱,也努力和另一個人往來,吃飯約會,想忘記蔣漢城,讓人生繼續。

  可是……陳明慧不明白。

  為什麼在另一個人身旁,不但忘不了他,反而更強烈地思念他?

  「媽咪——我彈累了。」美美放下「烏克麗麗」,仰倒在陳明慧懷裡,美美笑看著她,摸著陳明慧的衣服,摸著她的手兒。

  「啊,媽咪,你這裡怎麼了?」美美抓著她左手食指,那兒有一條刀傷的舊疤。

  「喔,媽咪以前不小心切到手。」

  「哇,痛死了吧?我親親。」美美抓住她的手指親吻著,童稚的聲音一邊嚷嚷著:「不痛不痛。」

  陳明慧心中尖銳地痛起,驀地落淚。

  彷彿是昨天的事,她忘不了。那時切傷手指,蔣漢城放聲大哭,牢握她流血的手指,彷彿傷到的是他自己。他怕她痛,她受一點傷都會令他抓狂。可是他卻因為她重重地傷到,他流的血是她的N倍。而她竟然連撫著他傷口,跟他安慰一聲「不痛」都沒有。

  那時候,她傷心寂寞,他永遠都在。可是,當他受創重傷時,她卻不能靠近。他為她重傷,她卻連抱他一下都沒能夠,她的心啊,碎得四分五裂,那種內疚,像刀一樣割著心。

  美美看見她掉淚,爬上來,抹去她淚痕。「不要哭,不准哭。你還痛啊?」

  「唔——」陳明慧點點頭,笑了,眼淚怎樣也止不住。

  美美揪著她的手。「我檢查檢查,沒有流血啊,還痛喔,真的很痛嗎?真的真的真的非常痛嗎?」

  聽著美美認真的童言童語,陳明慧苦笑。

  是啊,癒合的傷口已經沒有血,而有些傷痕,是裂在深處,沒人看見的地方。

  她的痛,沒有過去,只是換了另一種方式存在。

  她到死也不可能忘記吧!

  左眼視神經嚴重受損,左臂骨折,蔣漢城未來不可能當他爸媽期待的醫生,能恢復正常活動就很不錯了。這是當年意外時,醫生的判斷。

  蔣媽媽禁止她探望蔣漢城,她氣憤傷心極了,好幾次哭到暈倒。蔣爸爸則是不停地跟醫生開會,不肯放棄兒子的眼睛。

  出事時,在醫院裡,蔣媽媽哭吼著朝他們咆哮——

  「你們把我兒子害成這樣,如果還有良心就不要再接近他,離我們遠遠的,越遠越好!」

  蔣媽媽睜大眼睛瞪著陳明慧的模樣,陳明慧永遠不會忘記。

  她憤恨地嚷:「為什麼你都沒事?為什麼你沒事,我兒子卻變這樣?為什麼啊——都你害的,都是你害的——我兒子怎麼辦,他怎麼辦啊——」

  陳明慧那陣子都沒辦法睡覺,也沒辦法吃東西,一睜眼就流淚。她恨自己好好的,蔣漢城卻變成那樣。

  她希望爸媽離婚的願望達成了,媽媽對她很憎恨。

  「你這孩子太可怕了,就這麼討厭我?討厭到要這樣對我?」

  媽媽這樣恨恨地罵她,決定跟爸爸簽字離婚,放棄她的監護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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