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慧很傷心,很沮喪。
是嗎?他連她的孩子都能接受,還以結婚為前提交往?
而自己呢?為著跟蔣漢城的約定,遲遲無法和王柏琛更進一步,可是蔣漢城竟然能這樣雲淡風輕地拋下跟她的過往,和喬娜英認真地愛著,愛喬娜英愛到連她的孩子都可以包容?
匆然,陳明慧感覺自己是被世界遺忘的傻瓜。獨立在現實之外,而活在幻想的過去裡,此刻佇立在當下,是這樣艱難,這樣難堪。
她什麼話都說不下去,撇下喬娜英,回房間裡。
看陳明慧走進房間了,喬娜英身子一軟,躺在地上,躺在冷冷的地磚上,覺得很虛弱。
看著陽台外黑壓壓的天空,想著該怎麼辦?她該怎麼辦?這陣子的美夢彷彿就快碎裂。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瞬間又要幻滅嗎?她不甘心!好不甘心!她都這樣求陳明慧了,可是,陳明慧那樣冰冷的臉色,看來是不打算成全她了。
人怎麼可以這樣任性?自私?這樣的——不講道理?
陳明慧沒辦法睡,她愣愣地坐在床上,想著喬娜英說的那些話,胸口像被塞了炸彈,快爆炸。
要她不要去見蔣漢城?
憑什麼這樣要求?憑什麼!
喬娜英最清楚他們曾多麼深愛彼此,還有臉叫她不要見蔣漢城?然後穿著她的衣服見他?給他做鹹肉飯?喬娜英做這些事時,不覺得沒臉面對她嗎?沒想過她知道了會有多難受嗎?現在還有臉求她體諒?好幾次闖禍是誰幫她?孤單了是誰照顧她?是誰在她被唾棄時收留她?
陳明慧氣炸了。
管喬娜英怎麼說,我要見蔣漢城,我要見他。我要問問他是怎麼想的?我要問他是不是真的愛喬娜英受到忘了我?
如果是……如果他親口說是,她才甘心退讓,否則,她不甘心。
陳明慧激動地想著,作好決定,這才躺下睡覺。
可是,她作了惡夢,冷汗涔涔。
夢到七年前那個冬天,那天半夜,下著大雨,一通電話突兀地吵醒了她跟阿爸。阿爸接到警察局來的電話,她跟阿爸匆匆趕到醫院。他們被帶到太平間,她站在門旁,看警察一邊跟阿爸問話,後來警察拉開冰櫃,讓爸爸確認裡面的遺體。
陳明慧驚恐地縮在一旁,不敢接近冰櫃,但警察問阿爸的話她都聽見了。
「張春枝跟家人的關係好像不太好,沒人出面處理,雖然你們離婚了,可是……也只好聯絡你過來確認身份。目前初步調查是晚上喝酒回家,忘記帶鑰匙,想從樓梯窗戶攀爬到家中陽台,結果失足摔死。」
明慧安靜地聽著,像在聽一件跟自己無關的事。
明明是無關的事,認定不被影響,也決心將媽媽摒棄在她世界外,但為何喪事辦完,張春枝這個人從世上消失,卻在她夢裡重生?
每次壓力大時,陳明慧就會夢到這樣的往事,特別在情緒不穩的夜裡,好比今晚,再度夢到母親,夢到認屍那天,這次在夢裡,她鼓起勇氣走向冰櫃,想看媽媽最後一面——
她拉開冰櫃,卻閉上眼,結果,還是放棄跑走,但是手被拉住了,陳明慧回頭,看媽媽坐起,佈滿血絲的眼睛圓睜著,恨恨地瞪她,抓著她的手,咆哮——
「這下你高興了?你高興了?我死了你高興了?把我害成這樣的都是你!」
陳明慧很驚恐,一直搖頭,想甩開媽媽的手,可是,忽然她發現拽著她的不是媽媽,是……喬娜英?
陳明慧睜開眼,驚醒過來,發著抖,大聲喘:心跳快得像要衝出胸口。
為什麼?為什麼又作這種夢?為什麼夢中的媽媽會變成喬娜英?
她下床,到廚房喝水。
發現地上躺著個人影,喬娜英竟躺在冰冷的地上,哭到睡著了。
陳明慧蹲下,就著外頭路燈的光影,看著喬娜英脆弱蒼白的面容。她睡著時,少了醒著時的精明樣,像個無辜的孩子,眼角是幹掉的淚痕。
我現在絕對不能沒有蔣漢城,我好不容易振作起來,生活重新有了目標跟方向,有了想努力的動力,如果失去他,我肯定活不了。
是啊,陳明慧明白了。是喬娜英這句話,害她作惡夢。
喬娜英跟媽媽一樣,都是任性率性過活的人,很敢很自私,也很莽撞,直到無法收拾自己造成的混亂,然後軟爛下來,墮落下去,直至尊嚴也拋棄,擺爛地混下去。
而人,為什麼總是陷入相同的情境裡?
陳明慧坐下來,看著喬娜英。
到底為什麼她總是被這樣任性的人勒索?最後又放不下她們?是羨慕她們敢放下自尊的勇敢抓著想要的東西?羨慕她們對自己的慾望那樣坦白?羨慕她們身上有自己沒有的坦率嗎?還是注定今生要面對這樣的課題?
她該怎麼做?該成全喬娜英嗎?真的是自己太貪心嗎?既然蔣漢城已經忘了她,選擇了喬娜英。
她告訴自己,現在,陳明慧啊,既然知道蔣漢城沒事了,也過得很好,可以放下他了吧?可以安心的、好好地去愛王柏琛,不再牽掛蔣漢城,不再理會那時幼稚的約定。
往後,陳明慧啊,你想親誰、想抱誰,都不用有內疚感了。
你可以安心了。
但是,但是這時,這時——她幾乎想不起王柏琛的臉,而眼前,而眼前啊不斷播映的是蔣漢城爽朗的笑容。
陳明慧揪著胸口,心痛得快不能呼吸,她哭了整晚,在睡著的喬娜英身旁哭著,哭到天亮。
她想見蔣漢城,她也一樣,她也不能沒有蔣漢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