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嬤嬤年紀大了,沒那麼多顧忌,便負責需要和外院男子接觸的一些事務,比如出門需要馬車,安排車伕什麼的,就都由趙嬤嬤出面。
正當盛夏,天氣炎熱,趙嬤嬤準備向大廚房要一些冰塊來消暑。
她剛出去,小丫鬟就來報:「姨奶奶,大小姐來看您了。」
蘇抹微忙笑著站起來,到門口迎接,只見原宜之手拿葵形團扇走來,她頭上綰鬟髻,戴點翠珠花,別了金簪,一襲對襟暗花纏枝牡丹紋羅地長衫,領處用白色窄襯領,大紅牡丹繡花鞋,鞋子前端還綴了明珠,真真正正的千金貴小姐。
蘇抹微笑道:「每次見你都覺得更漂亮了幾分。」
原宜之對她眨眼,說:「原來你第一次見我,覺得我是個醜八怪?」
蘇抹微莞爾,拉了她的手朝裡間走,「你可別冤枉我,第一次見你還是在洞房裡,我想著這是哪來的仙女,我難道不是嫁入豪門,而是誤入了仙境?」
原宜之作勢掐她的臉,「就你最會甜言蜜語。瞧瞧這小臉嫩的,全府都找不出第二個,真羨慕死人。」
蘇抹微笑著躲閃,又吩咐了喜桃沏茶。
兩人在屋裡分別坐下,屋角的冰塊散發著絲絲涼意,原宜之也很快消了汗,又喝了兩口碧螺春,才道:「快到乞巧節了,我閨中幾個好友相邀一起過節,今年在咱們府上過。她們要比誰的手巧,乞巧節本就有『穿針乞巧』的習俗嘛,我想請你幫我出點主意,看繡什麼花活好。」
說到這裡,原宜之稍微露出一絲嘲諷之意,她又何嘗不理解她那些好友的心思?原府的少爺們都已經長大了,到了該娶妻的年紀,誰不巴望著能得到原家少爺們的青眼相加?
蘇抹微聞言,知道原宜之為什麼心情不好了,如今她對原府的人與事多多少少已經有了些瞭解,喜蓮也是原府的家生子,把她知道的原府諸事大部分都告訴了蘇抹微。
據喜蓮說,原府這位唯一的小姐命非常苦,外界都已經有了她是「掃把星」的傅言,從原宜之十一歲議親開始,前後訂了三門親,結果與她訂親的男子都相繼意外去世。
如果只有一個人出了意外,還能說得過去,可這接二連三出事,就真沒法解釋了。
俗話說「過一過二不過三」,原宜之先後「剋死」三個未婚夫,這命硬得未免太離奇。
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家敢拿自家兒子的小命來巴結原府了,自然原宜之也就成了無人問津的「老姑娘」。
原宜之今年已經十七歲,比蘇抹微還大一歲呢!十七歲的姑娘沒出嫁還不算大問題,但還沒有議親就是個大問題了。
蘇抹微也很是為原宜之發愁,可是她只是原家二少爺的一個小妾,當不得家做不得主,也只能平時多和原宜之說說笑笑,哄她開心一些。
原宜之曾私下對蘇抹微說:「大不了剃了頭髮當尼姑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說這話時,她的眉眼間卻滿是寂寥,讓蘇抹微大為心疼。
所謂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不管出身是富貴還是貧窮,各人有各人難念的經。
原宜之要為乞巧節做準備,蘇抹徽其實出不了什麼主意,她還沒有原宜之見多識廣呢!以前在娘家跟著蘇大娘學的一些女紅只是基本功,和原府家養的繡娘根本沒法比。
不過她知道原宜之只是來她這裡散心,便吩咐喜桃取了針線簸籃來,又拿了紙乍密花樣,兩人商量著到底是繡花鳥蟲魚,還是繡故事人物。
第8章(2)
兩人如此消磨時間,快到晌午時,原宜之告辭離去,臨別時握住蘇抹微的手,壓低聲音道:「我聽嫡母說,袁家催著讓二哥娶妻成親,好像都鬧到皇上跟前了,你多少留個心,有點準備吧!
蘇抹微大吃一驚。
她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但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原宜之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這才走了。
蘇抹微看著她翩然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門外,默然轉身回屋。
她低著頭,眨了眨眼睛,覺得眼睛又酸又澀,心頭難過得不能自已,卻不敢落下淚來。
她只是一名出身平凡的沖喜小妾,有什麼立場阻攔夫君娶正妻進門呢?
她死死咬住下唇,免得就要嗚咽出聲,她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警告自己:要記住,你只是妾,只是小妾而已。
與此同時,原齊之惱怒地在書房摔了杯子。
原齊之直視著長兄原修之,怒道:「皇上這是什麼意思?他自己不喜歡太后為他安排的皇后,皇后進宮沒一年就一屍兩命,現在他倒強逼我娶仇人之女不成為」
原修之皺眉,低喝道:「老二,慎言!」
原齊之握緊了拳頭,眼睛怒視著窗外,良久,才緩緩放鬆了全身,坐到書案後的椅子上,道:「十萬人死於袁可望之手,那都是與我朝夕共處的袍澤啊!大哥,從我十四歲上戰場,他們就和我在一起,一次又一次從生死關頭上拚死保護我,可就因為我錯估了袁司望的情報,做了錯誤的進軍決定,他們才……我一想到那時候的慘景,我……我恨不能以死謝罪。我有罪,我有罪啊!大哥!我欠著那麼多人的命呢!你說,你說我怎麼還能再若無其事地去娶那個罪魁禍首的女兒?我知道大哥你向來以大局為重,可是你設身處地為我想想,日後黃泉見面,你讓我如何面對那些兄弟袍澤?」
他眼睛發紅,沁滿了熱淚,用大手擦了一把,才道:「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娶袁麗華的,我對袁家的心結這輩子也解不開,我不想害了她,更不想糟蹋我自己的後半輩子。」
原修之歎口氣,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明白。」
原齊之抿緊薄唇,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才啞聲道:「不,你不明白的。你沒上過沙場,沒親自經歷感受過那種血與火之中培養出來的感情。說句不怕傷人的話,在我心裡,我對那些袍澤的感情,甚至超過對庶出兄弟小五、小六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