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倪不懂,為什麼不能跟外公說?」
「將來……你會懂的,娘不聽外公的話,跟人私奔,還帶走他對妻子最看重的寶物,我的離開更害他走火入魔,現在……要讓他……再承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說到此,她沉重閉上眼,黯然落淚。
當年她離開後,福姥姥出來尋人,告訴了她這件事。當時她知道父親已被身邊老僕送到「北巖聖山」,這座山的族民唯一接受的外人只有「雲濤劍仙」,連她也不得其門而入,從此她沒再見過自己的父親。
「娘對不起你外公太多、太多了,娘從你外公身邊,拿走太多讓他痛心的事物,不能再讓他承受心愛的女兒死了,就讓你外公認為……他的思兒跟人走後,活在這世上的一個角落,還不懂事的……繼續與他嘔氣,不願見他,這樣……就好……」
「娘——」
袁晴思忽激動的咳著,袁小倪忙拿起一邊的藥瓶倒也藥丸後,拿水給娘親服用,牟老說這些藥丸,能讓娘撐住精神和氣力。
「爹,女兒一輩子任性,讓您生氣、又拿走寶物,從小到大你是這麼呵護思兒……結果,劍仙之女竟被人糟蹋……女兒怎麼還有臉面對你……」對教毒展岳的無恥,她恨不得將對方干刀萬剮!「展岳——可恨至極——咳咳——」
「娘,你先躺下,別激動,小倪就在這,一直聽你說,無論你想說什麼,我都會一字不漏的聽著。」
袁小倪扶她躺下,小手拍著母親的心口,見她閉上眼,呼吸慢慢平緩,又擔心的想著:娘會不會忽然沒了氣息,因為她的手好僵冷,臉色白得像紙一樣!
「小倪……怎麼了?」感覺到身旁的異樣,袁晴思睜開眼,見女兒爬上床,小小身軀掛在她身旁,她不禁柔聲問。
「我怕娘冷,我熟,靠著娘,娘就會溫暖的。」剛到古城,她常和娘睡,直到娘病倒。
女兒的貼心,讓袁晴思不禁眼眶再次盈淚。
「娘好想、好想看著你長大,更想自私的將你送回沈家,不再理會那十五年的承諾……」說到此,她的心湖翻湧,一股尖銳像瞬間扎心。
天呀!她怎麼能要女兒答應這種事,無法照顧她長大已夠殘忍,竟還要她承受這麼重的責任。
「算了,小倪,不要了……娘死後,讓牟老送你回沈家,木盒內的一切就交給你的養父,你不需要……」
「娘,我會辦到,你心中沒完成的事,小倪都會替你辦到,沒辦到前,我不會回沈家!」將娘親乾瘦的手放到臉頰邊,看著那雙溫柔又哀傷的眼,袁小倪堅定道:「女兒發誓,不但辦到,也會活得很好,請娘不要擔心。」
早熟的話讓袁晴思更加心疼,扉弱的手將她小小的身軀更攬進自己懷中。
「未來,如果承諾完成,外公卻已經……死了的話,那就將娘的骨灰灑在他和外婆的墓前,三件寶物埋入外婆的墓中。」
「外公會死嗎?」歪著小螓首,她不解問:「娘不是說外公的武功很厲害,身體也很好,為什麼會死?」
年紀小小的她,對人會死的認知就是,受了重傷,還是生了重病,像娘這樣,才會死,外公既然這麼厲害,為什麼會死?
「傻孩子,不是厲害就不會死,你外公已經快一百二十歲了,年紀很大,娘最後一次見到他時,他練功至最後一關,此功讓他更加老化,形銷骨立,像枯朽的老木毫無生氣,此功危險,但是功成,就是脫胎換骨,行劍不再以眼見之形,而是聚意念以心出手,甚至,返老還少。」
「聚意念……返老還少……」小小年紀的她,不太懂娘的話意。
「小悅,多少年來,看著二師兄一家對你的照顧、呵護,我知道這麼帶走你,對沈家不公平,對你的養母更殘忍……但是,袁家只剩你這株血脈,娘自私的希望你只能姓袁不能姓沈!
「可是,看著沈家年年的找你,也知道你養母思念你到精神狀況都不好,我再一次清楚想知,不能再用自己的任性和自私束縛你,所以,替娘完成這三件事後,你人生是你的……未來姓袁或姓沈,由你決定!」撫著女兒清秀的小臉,柔聲說萃咽。
「娘給你的木盒內,有娘寫下的事,還有一本秘笈,娘的身體先天不足,無法學得太精進的武學,但你不同,我的女兒,要你承受這麼痛苦的未來,娘能留給你的,是保護自已和撼動江湖的武學。
「牟老會指導你秘笈上的武功,三師兄對任何武學都有過人的領悟力,再加上你天賦的武骨,在三師兄的指導下,你一身所學足以縱橫這個天下。」
「小侃不需要縱橫天下,我只希望娘活著……在我身邊……」忍不住,淚還是流了出來。
「乖,女兒,今天之後,開始藏住你的淚,未來的日子,你需要勇氣,太多的淚,只會把你的勇氣一點一滴的耗掉。」袁晴思輕輕拭去女兒的淚。「永遠不要像娘,為情昏頭,為情付出了讓自已痛苦一輩子的決定,卻還是相信,你爹沒有騙我……」
火光映著幽立的身形與凝視的雙眼,三個承諾縛住回家的腳步……
將手上的杯子放回桌上後,袁小倪繫上外衣,拿起長刀,推門而出。
第6章(1)
清夜,一彎弦月斜掛,寒意刺骨,村落雖尚未落雪,山上已是滿地冰霜,山林內的小湖也已凍上一層霜,繫著外袍的身影,幽立湖心。
足踏淺霜,仰看清夜,湖邊山林,在朦朧月暉下,映照模糊樹影,寒風一掃,殘影晃搖,風聲嘯林,幽幽弔詭,卻半點都不影響湖心上,那彷彿入定似的一動也不動的身形。
許久,才見一道長長白氣霧,從那微張的唇中吐息,袁小倪看著腳下淺淺冰層,「如履薄冰」有如她這幾年的寫照,她淡淡勾起一抹自嘲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