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擁有的,都來得那麼快,也走得那麼快,一如她短暫的青春歲月。
從有記憶起,她就不是一個快樂的小孩,母親的早逝,隨之而來的是陌生的繼母進入了那個家,家裡也就只有三個人,她卻不知在什麼時候漸漸被排擠在外,只能循著生存的本能,識趣、安靜的不去打擾爸爸和新媽媽的婚姻生活。
也許,是鄰居大嬸曾經摸著她的頭,喃喃道:「沒親媽的孩子真可憐,唉,後母能好到哪裡去?畢竟也不是自己的骨肉……」
也或者是她曾鼓起勇氣去拉住繼母的衣袖,試著想撒嬌,卻只得到了繼母的閃避,在小手撲空的剎那,她當下明白了,「新媽媽」和「親媽媽」之間原來有什麼樣的分別。
後來爸爸去世了,她和繼母的關係更加陌生而疏離,但是她們倆就像同時被遺留在車禍現場的傷患般,誰也沒想過可以離開誰;其實直到現在,她還是不很明白,為什麼繼母堅持要遵守對爸爸的約定?
她寧可不要繼母遵守那個約定。
她打了個寒顫,一顆心揪成了冰冷的一團。
記憶是多麼可怕的東西,每當你以為已經遠遠擺脫了那些狼狽不堪的過往,可是只要它還在腦海深處裡潛伏著,總有一天,就會撲出來威脅著要吞噬、撕裂掉所有你現在辛辛苦苦維持的一切。
「我不能再被任何事打倒了。」她將照片壓在胸口上,低聲立誓,「我發誓,沒有人再可以毀掉我現在的生活,沒有人!」
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懦弱無知、不懂得保護自己的花小姜了。
現在再有誰想奪走她擁有的一切,她會不惜玉石俱焚,也要緊抓著對方一起跌進地獄裡!
*****
再度回到工作崗位上的花小姜,強迫自己把所有的注意力全擺在劇本上頭。
她甚至不再看八卦週刊以及報紙影劇版,以前忍不住要看,都是為了要加強記憶,強力提醒、說服自己:趙子安這匹種馬本來就是花到不能再花,已經爛到無可救藥了,所以她大可以心安理得的利用他的rou體,根本不用擔心他還想再跟她「此情綿綿無絕期」。
可是事實證明,和趙子安永遠劃清界線、老死不相往來,才是最明智的決定。
「真是爽呆了,沒有他來打擾的日子,真是快樂得不得了。」花小姜睜著熬夜過後,血絲遍佈的雙眼,對著浴室鏡子裡的自己喃喃,「劇本寫得多順利、稿費收得多開心,連上廁所都變得多麼地通暢……我到底在說些什麼東西啊?」
果然年紀大了,熬夜修改劇本容易造成某種程度的精神耗弱。她搖了搖頭,插著因為血糖低,叉開始暈眩的腦袋,決定不管怎麼樣,還是得先去覓食、把肚子填飽飽才有力氣繼續胡思亂想——呃,架構劇本的情節。
花小姜把皮夾和鑰匙塞進外套口袋裡,下了樓,就這樣晃著晃著經過熟悉的KTV店門口、連鎖藥版店、連鎖書局,突然瞥見了一個眼熟的清瘦身影。
咦?陸明月?
半小時後,她等陸明月下了班,就不由分說地硬把人拉去速食店「陪吃」。
「真巧,沒想到你也住新莊。」花小姜咬著勁辣雞腿堡,喝著可樂,不忘頂了頂厚重到常常會滑下來的眼鏡。
唉,再這樣熬夜趕稿下去,也許胃還沒報銷,可能哪天眼睛就先瞎掉了。
陸明月對著她微微一笑,「我們真有緣。」
「對啊!」她嚼著漢堡,不由得好奇,「可是我常到那家書店買書,為什麼以前沒見過你?」
「我、我最近才搬來的。」
「原來如此。」她點點頭。
「花小姐……」
「上次就說過了,叫我小姜,不要叫花小姐,我會以為你在叫別人。」她看著陸明月面前那份動也未動過的薯條,滿臉攝相。「你不吃嗎?」
「我不餓。」陸明月將薯條全推過去,「你多吃點吧,你看起來好像好幾天都沒吃東西了。」
「我改了一個晚上的劇本,昨天到今天只灌了兩壺黑咖啡,都快暴斃了。」她覺得自己的腦汁都用盡了。
「你真辛苦。」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嘛!」她渾不在意地聳聳肩,「不過你剛剛要跟我說什麼?」
「我可以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我搬到新莊的事嗎?」陸明月輕聲地懇求。
花小姜挑挑眉,「你說的那個『任何人』,指的是李嘉陽吧?」
「我現在過得很好,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牽扯。」
「你們分手了?」
陸明月點點頭。
花小姜停下吃薯條的動作,目光炯炯地盯著她,「為什麼?」
「我們各自有不同的人生規畫。」陸明月嘴角輕輕牽動,「就只是這樣。」
「李嘉陽看起來很愛你,他也肯分手?」她看見陸明丹怔住的神色,不禁自己承認,攤了攤手道:「沒辦法,我天生好奇兼白目。當然了,你也可以不用回答。」
陸明月不語,目光望著窗外,霧濛濛的大雨在玻璃上凝結成了點點水氣,良久後才低聲開口:「總有一天,他會接受的。總有一天,他會明白分手對我們兩個人都好……這是最好的結局。」
「可你還是愛著他的,不是嗎?」明知不關自己的事,花小姜還是忍不住衝口而出。
「愛情是一回事,生活又是另一回事。」
「也對。」她若有所思地支著下巴,一口咬下冷掉的薯條。「這年頭的愛情,要嘛就是走遍千山萬水也遇不到,不然就是遇到了也不見得可以功德圓滿,開花結果。」
陸明月眼眶紅了。
「但是,」她話鋒一轉,「不覺得可惜嗎?」
「什麼?」
「好不容易遇到一個相愛的人,真的捨得放手嗎?不覺得錯過彼此很可惜嗎?」她是親眼看見他們倆望著對方時的眼神的,那種糾纏、那種深情,若是這樣結束了,分手了,就連她都覺得惋惜。
霎時間,陸明月臉上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紛紛跌落,她只得顫抖著手急急擦掉,倉卒起身。「對、對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