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身後那幽幽低語,張啟瑞只覺得厭煩,但卻也似乎證明了上吊靈怨氣較重,否則為何還想報復?心思翻轉之際,突覺腳底一陣涼意,緩緩竄過他腳踝、腿肚、腳膝……
跟你開口是尊重你,我也不想找你麻煩,因為我和你無冤恨,不過你既然這麼不給面子,幫個小忙也不願意,我只好用我的方式了。
那低語已靠近,恍若就在耳畔。張啟瑞心口一縮,直覺有什麼要發生,卻無能為力阻止——那涼意竄過背脊了,他感覺頸背一寒,從頭涼麻到腳,身體裡面卻火燒般地疼著。
體內燒灼,體外涼麻,他顫著身子,胃部一陣翻攪,來不及反應時,「嘔」地一聲,他軀體下意識地朝前一傾,張嘴嘔吐,眨眼瞬間他看見自己的晚餐全吐了出來,原來玉米濃湯和青花椰混在一起的顏色像奇異果泥啊,只是,唉,好浪費呀……
他聽見阿坤大叫著他的名,他抬頭想應聲,突然間又有什麼要撞入他身體似的,這感覺他從未有過。抱著翻攪的腹部,他雙膝軟得讓他只能矮下身子,腦海裡突然竄出那句「我只好用我的方式」,他這刻心底顫寒,該不是想硬上吧?
感覺自己有什麼要被擠出這個軀殼,他意識逐漸模糊,仍能感覺身子不受控制地顫著,一面還有什麼在擠壓著他體內的什麼。糟糕了,不會是真的想附身吧?!萬一真附了,他要回不來那怎麼辦?
你有沒有發現自己眉間有道直紋?那看起來就像長了第三隻眼,我一整個晚上在你們這群人附近繞來看去,就發現只有你有這種體質,那第三隻眼便是方便你跟我的接觸啊……
啊,是眉間那道深褶。他眉心皺起時,中央會有一道很深的直紋,他以為每個人皺眉都會如此……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看得見,直到父親和好友身亡後才明白他看得見另一空間,他還納悶家裡無人有這種體質,原來全因眉間那道直紋嗎?
家人可以輕易分辨他和兄長,但老師同學們根本很難辨出他們誰是誰,後來有同學發現他眉間那道直直的膚紋可以證明他是弟弟,卻原來別有用處……他突然想起陳小胖總能一眼就認出他,是否也是因為他眉間的直紋?
陳小胖啊……模糊間,他想起自己都還沒向她問清楚前幾晚她那番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如果這身子真被另個靈體侵入,他怎麼找她問她那晚的話?還有媽怎麼辦?哥又怎麼辦?
感覺身子忽寒忽熱,慢慢地又感覺到他身體一部分特別沉,沉的那部分還很疼,可另一部分卻輕飄飄的,是自個兒的靈體要飄走了?這可不行,他什麼都沒交代,怎能就離開這身體?
「瑞哥、瑞哥!瑞哥你別嚇我!」
阿坤喊得這麼淒厲是怎樣?他快死了嗎?做這行做了這麼久,他沒怕過什麼,就算被亡靈纏上,也沒有怕過,他秉持著「不做虧心事」的心態面對他的工作,卻沒想到他不犯鬼鬼卻來惹他……這刻他感到怕了,怕自個兒被擠出這個身體後會回不來。
他已有好幾天沒遇上陳小胖,真想見她。他也好幾天沒和阿娘講電話了,好懷念她那張嫌他的嘴,還有哥到底哪時有空跟他打一場球啊……意識完全被黑暗吞噬前,他莫名又想起陳小胖那張圓嫩嫩的臉……怎麼辦?會不會再也捏不到了?
第6章(1)
也許愛情真是沒有規則和道理。在陳以希還苦惱著要如何打破自己與那人之間毫無進展的感情,甚至為了林芝慧而對他發了一頓脾氣,在事後以為自己與他再無可能時,它卻以另一種她從未想過的姿態來到她身邊。
「唔——惡——」
那什麼聲音?陳以希皺了皺眉,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見了什麼……好睏,也許那聲音只是她睡意朦朧下的幻覺,她翻了個身,打算繼續好夢,但那聲音又來了,而且較方才更明顯,她睜眸,瞪著天花板,細細尋著那聲音。
「呃……嘔……」
誰在吐?她頓時清醒,撈來床頭的小鬧鐘一看,凌晨四點二十三分。她這星期輪小夜,十二點下班回來時家裡只有她一人,那麼她聽見的聲音哪來的?
「嘔……嘔……」嘔吐聲後是馬桶沖水聲,那麼清晰,絕不是幻聽。
是誰回來了?陳以希心一跳,掀被下床,鞋也沒穿,外套也沒套,直接開門往浴室走去,還沒走到浴室,就從敞開的門看見浴室馬桶前跪了個身影,那背影她一瞧就認出是誰,心口一提,她大步上前。
「啟瑞。」這時候哪還管得了什麼,她矮在他身邊,雙手握著他臂膀。
張啟瑞跪在馬桶前,兩手擱在馬桶座蓋上乾嘔著,他把胃裡能吐的全吐光了,偏偏那股從胃底冒出的噁心感就是讓他忍不住想嘔出什麼東西來。
他很虛弱,微側面龐看向那張滿是慌色和憂色的圓圓臉蛋,竟是微微一笑,輕道:「以希,我想睡覺,你扶我進房間。」還能見到她,真好。
「你怎麼了?吃壞肚子嗎?我帶你去掛急診好不好?」她看了眼馬桶,乾淨得只有透明的水,她想他一定是吐到沒東西可吐了,也許是腸胃炎,甚至是病毒性的感冒也有可能,總之他應該去醫院做個檢查才對。
「……不必。」他攬著她略顯厚實的圓肩,藉著她的支撐勉力起身。「我……沒事,睡一覺就好,先讓我刷牙漱口。」
「好。」陳以希攙扶起他,讓他靠在洗手台前,她在牆角懸掛的置物架上拿了他的牙杯牙刷遞給他,看他白著臉色,有氣無力地刷牙漱口,她又說:「你臉色很不好,我叫車送你去醫院吧。」
吐掉嘴裡的水,他放下牙刷杯子,直接把手臂放到她肩上。「扶我回房間。」
「可是你看起來不大好啊……」陳以希肩上負了他大半的重量,她半傾著身,一手握著擱在她肩上的粗腕,一手環抱住他腰身,吃力地攙著他走出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