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裹著透明晶亮的糖蜜,他光瞧都要流口水,湊到女兒嘴邊給她舔著,她還小,吃得慢,一顆就舔好久。
最後,他才把裡頭的酸李子吃掉。
甜的要給尋兒,他吃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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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倆在外頭混了大半天,回家時還讓妻子念了幾句。
「都說今兒個天涼,還玩那麼久,要真著涼了,看我饒不饒你!」
他笑嘻嘻的,沒當一回事。
想雲嘴上念歸念,也從沒生過他的氣。
他看過隔壁大嬸,生了氣會去擰丈夫耳朵,扔東西、趕丈夫出門,想雲都沒有,最多就是彈彈他耳珠子,要他像話些,罵人一點氣勢都沒有。
第5章(2)
晚上,想雲備妥晚膳,回房哺喂女兒時,娃兒仍在熟睡,她輕輕抱起,觸著紅通通的臉兒,這才驚覺肌膚熱得不太尋常。
怎麼回事?病了嗎?
她探了探額臉,發現嘴角一處糖漬,以及頸脖上不尋常的斑斑紅點。
「阿風、阿風——」她抱著尋兒出來,問正捧著碗要吃飯的丈夫。「今天有發生什麼事嗎?」
「沒有啊。」
那怎麼會——
「還是你又胡亂喂尋兒吃什麼了?」她一心想問明情況,就怕丈夫糊里糊塗,亂塞不該吃的食物給女兒,才五個月大的娃兒,可沒法消化。
「就、就……」不曉得她是怎麼發現的,他眼睛東瞄西瞄,不敢看她。
光看那心虛模樣,她便明白了!
「祝春風!我不是叫你別亂喂,要害尋兒吃壞肚子,看你怎麼辦!」
「才沒有,尋兒很喜歡,而且舔了很多。」他張口辯解,被她怒斥。
「你還敢講!」她簡直快被這少根筋的傢伙氣死了。「你就不能放精明點嗎?才片刻放鬆,你就給我找麻煩。」
她一心擔憂狀況不尋常的女兒,急著趕去老大夫那兒給他瞧瞧,也沒留意到自己口氣說得重了。
折騰了大半夜,尋兒狀況穩定下來,老大夫說是出了疹,沒什麼打緊,發熱、啼哭都是正常的,這幾日留心看顧便是。
抱著孩子出來,見丈夫站在門外,侷促不安,張口想問,又不敢問。
她一顆心全懸在女兒身上,也沒多留意他的情緒,夫妻倆一路靜默。
回到家來,看見一桌子菜都沒動,回頭問他。「你沒吃嗎?」
他搖頭。「等你。」
「我吃不下,你吃吧,吃完要收拾好。」她抱著女兒回房了,他沒吃,將一桌子菜都收進灶房。
一整晚,她不敢睡,來來回起身無數次,謹慎察看女兒狀況。
他也沒睡,看著她疲憊、擔憂,幾天都高懸著心,吃不下睡不好、累得都瘦下一圈。
後來,尋兒好了,又會笑,會揮著小手小腳、衝著人呀呀喊了,靈活的大眼睛轉起來依然可愛十足。
可是——他沒敢再抱她了。
當陸想雲發現時,丈夫心底的恐懼已然深植,只會遠遠看著,連碰都沒膽子伸手去碰了。
她這才驚覺自己那時心頭慌亂,一時失言,傷著了他。
「阿風,你不是最愛跟尋兒玩嗎?去啊,她在等你抱她,帶她滿村子溜躂呢!」她奇怪地瞥他。
丈夫已經好些天沒抱尋兒了,以往一回家,洗淨手腳後的頭一件事,就是要先抱抱女兒、親親女兒。
他往嬰孩的搖床上貓去,娃兒大大的眼睛正望著他,他動了動嘴,還是搖頭。「我忙,要去幫阿土伯修屋瓦。」
「欸……」怪了,明明就一臉渴望啊!他是怎麼一回事?
她還沒搞懂狀況,丈夫出門後沒多久,就見小妹搖頭晃腦、一臉困惑地走進來,問她。「和姊夫吵嘴啦?」
「沒啊,怎會這麼問?」她更莫名。
「就剛剛來的路上,看他一個人孤零零坐在田埂邊發呆,看起來落寞又可憐,我上前隨口問他——今兒個怎沒見你抱女兒出來獻寶?」
「他怎麼說?」
「他就說:『想雲累,不可以再給她找麻煩。』大姊,這什麼意思啊?」
陸想雲默然了。
說什麼要去修屋瓦!她沒想到,一向對她坦白、真誠無欺的丈夫,也學會說謊騙她了。
心裡頭揪著、酸酸的,有些難受,也終於弄懂他是在鬧哪門子的疙瘩。
稍晚,丈夫回來吃飯時,她也沒戳破他,問他。「屋瓦修好了?」
「唔。」他隨口哼應一聲,便躲到房裡去。
用過午膳後,她在房裡趕製一套客人指定的秋衫,他趴在窗邊,窮極無聊到快要打起瞌睡。
突然,一聲響亮的嬰孩啼哭聲傳來,祝春風沒動,倒是目光瞄了過去。
她也沒動,神態悠閒地繼續繡著美美的荷花。
他按捺不住,出聲提醒她。「尋兒哭了。」
「我聽見了。」
那怎麼不去抱她?
他忍不住,又開口。「再哭,嗓子要啞了。」
口吻很是心疼。
才哭這麼一下,是能啞到哪兒去?
「不能哭了就抱,會慣壞她,往後都要人抱了。」她依然悠哉。
「……」哪裡會!就算這樣,抱就抱嘛,一晚不睡抱著也沒關係啊……
他張口想說什麼,陸想雲擺明了不為所動。
小臉哭得紅通通的,他看得心都要碎了,遲疑地踱向前,伸了伸手,又縮回去,不敢碰,求助地望向妻子。
「想雲,你抱抱她嘛!尋兒好可憐……」
「沒看我正忙著?」
「可是……」又望望女兒。小傢伙在搖床裡,朝他伸長了小手臂,一臉期待地哇哇哭嚷。
他天人交戰了半天,還是伸了手,將娃兒抱進懷裡慰哄。
背身而去的陸想雲,唇畔悄悄揚笑,眼尾餘光覷著他拭淨孩子一臉的淚,輕輕搖晃、拍撫,穩著步子走出房外,在院子裡頭繞著圈。
打尋兒出生,一直都是他抱孩子的時候居多,孩子滿月後,他每每得了空便會帶孩子出去晃晃,說是曬曬日頭,呼吸外頭青草味,孩子才會長得好。
明明抱孩子的架勢十足,當起爹來比誰都還要稱職,寶貝著、呵護著女兒,卻因為她無心的幾句話便退縮了,質疑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