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陳年骯髒事
京城大將軍府
這一日午後,僻靜的靜香齋如以往一般,傳出篤篤的敲木魚聲以及低低的誦經聲。
佛堂裡淡淡的檀香味飄出,只見一個婦人跪在神龜前,雙手合十地虔敬祝禱。
神龜上一尊慈眉善目的白玉觀音大士像低眉輕斂,右手持柳枝,左托八德淨瓶普渡萬千世界,救助一切苦厄,兩側隨侍的金童玉女模樣天真,笑臉迎人,與雙眉凝斂的婦人形成對比,突顯出神仙之無憂,世間之多愁。
婦人正是喬大將軍喬繁已故獨子喬航的偏房,她年紀輕輕,約三十左右,恰是風華正盛的時期,卻脂粉不施、珠環不佩,身上的衣衫也很樸素,看起來頗顯老態。
她一手擊敲木魚,一手握檀木佛珠,口中默念大悲咒,每念一回轉一顆珠子,念完一百零八遍方肯甘休,只是人們唸經是企圖藉由領悟佛經真義,追求心靈的平靜,斬斷塵事煩擾,她卻是越唸經心中越生煩思。
昨夜裡她又夢見她那苦命的孩兒了,那剛一出生便夭折,與她甚至沒有一面之緣的孩子來到她夢境之中,瑟縮著小小的身軀哭冷訴餓,而她這個母親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孩子受苦,絲毫無力守護他,這對她來說,是心中永遠的痛與遺瓶,更是她煩惱的根源。
想到孩子的屍骨無存,就連座墳也不得立,恐怕至今仍曝屍荒野,這事成為她一輩子過不去的魔障,只有寄托於佛,日日虔心吃齋誦經,讓早夭的孩子能夠早日脫離苦海,重新進入輪迴,她心中的罪孽感才能減輕。
「弟子喬謝氏願將今日所做功德,回向給我的孩子喬緣,消除其生生世世的一切罪業……」
她私自將無緣的孩子取名為緣,意欲重新繫上兩人的親緣,期盼來生再做母子。
做完迥向,她搖搖晃晃地起身,一旁侍立的大丫頭綠秧見了立即上前,「二太太,我扶您起來。」
「二太太?」謝姨娘微帶苦澀地發出輕唱,語氣雲淡風輕,恍如早已看破,「咱們私底下這般喚無妨,別在他人面前喊,大太太可不會樂意府裡多一位太太。」
喬家父子倆都是善待下人的好主子,但喬老太爺長年征戰在外,老夫人早逝,偌大的府邸無人主事,便由喬航的正室柳氏當家,柳氏管家確實有一手,下人無不對她順從服帖,因謝姨娘為人溫順,從不爭寵,共侍一夫倒也和樂,從不起勃溪。
可惜,在喬航過世後,柳氏無所顧忌,經常在背地裡排擠生性善良的謝姨娘,藉故找她麻煩,不是剋扣月錢分例,就是處處為難,甚至那些得寵的下人也都不當謝姨娘是主子,凡事怠慢不說,還故意在她面前說些冷言閒語,而主子都遭到這樣的待遇了,兩個大丫頭綠秧綠苗自然也受了不少氣。
「夫人深受老爺寵愛,老爺在世時也是要下人們喊你二太太,奴婢並無喊錯。」另一個丫頭綠苗不滿地出聲,為自家主子抱不平。
「如今情況早不同了,老爺過世多年,我沒給喬家留下子嗣,無依無靠,大太太還肯收留我已是寬厚。」別無所求了,她這輩子獲得丈夫的愛情,雖是委身做妾室,又失去他的孩子,最後還能有個棲身之所已經足夠,往後的日子只願不問世事,恬淡生活,別人怎麼事都與她無干。
「要是小主子當年沒有夭折,如今肯定能為您分憂解勞,說不定還能給您爭一口氣,大太太也不敢再言語刻薄地諷刺人……」當初若非老太爺留人,不讓兒媳流落在外無人照料,大太太巴不得趕二太太離府。
「綠苗,你少說兩句,沒事提起這些傷心事幹什麼,存心要二太太傷心嗎?再說隔牆有耳,這些話若是讓人聽了去,嚼舌根生事,二太太的日子豈不是更難過了?」向來懂事的綠秧輕斥,阻止綠苗不知輕重、明目張膽地批評主子。
「我……我不是有心的,二太太您別生奴婢的氣,綠苗以後不敢了。」她自知失言,立即懺悔。
謝姨娘面容慈祥地拍拍她,「我知道你這丫頭有口無心,不會放在心上。」
綠苗鬆口氣,拍著自個的胸口道:「那就好,我還怕說錯話,讓二太太不高興。」
「你這孩子擔什麼心,我是吃齋念佛的人,豈會雞腸小肚的計較這點小事?那件事我已經釋懷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何必再提,就算計較再多,她無緣的孩兒和丈夫也不會起死回生。
「二太太宅心仁厚,將來必定有大福報,綠苗要一直服侍二太太。」她笑著來牽謝姨娘的手。
這兩個丫頭伴她良久,一個謹慎體貼,是她的知心人,另一個可愛真誠,總能博得她的笑聲,有她們時時相伴,在喬府中處境困苦的謝姨娘才能夠支持下去。
看著綠苗討喜的笑顏,謝姨娘舒眉一笑,也寬心了。「來,我們到花園走走,園裡的茶梅開得好,我們摘幾枝供奉菩薩,也讓菩薩聞得花香。」
「是,二太太。」
綠秧綠苗一人手拎裝花的小籃子,一人取了一件斗蓬為謝姨娘披上,一左一右地攪扶著她,出了靜香齋的院落,來到花園裡。
喬家內院的格局以喬繁與繼室方氏起居的滄然居最大,其次是喬航和柳氏的荷香齋,原本謝姨娘是分得荷香齋中的一處廂房居住,後來喬航死後,柳氏便令她搬到如今的靜香齋來,這兒離主屋遠,屋舍也小起了謝姨娘卻不介意,覺得夠住就好了,也沒什麼不滿,且現在住在這兒,不像以前與柳氏抬頭不見低頭見,多了清靜。
此外府中還有一位二爺,名叫喬艇,是無所出的方氏從宗族過繼的養子,原本方氏冀望他能承繼家業,誰知他生性懦弱沒擔當,縱然找了先生和傳授武藝的師父來教導,也不見有什麼長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