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傳來清亮的唧唧聲,像是二部、三部輪唱,聲音此起彼落。
「我從來不知道原來學校的夜晚這麼漂亮、這麼熱鬧。」
「那是因為你從來不會仔細地看週遭的一切。」他寓意深遠地暗示著。
「……對耶。」她很認同他的說法,因為她很少在校園裡遛達。瞧著四周,她才猛然發現自己竟然還貼在他身上,羞窘地將他推開。「哎唷,熱死了。」
她的反應讓方慶至略微不悅地皺起眉,無聲罵她粗神經後,隨即悻悻然地走向花園裡設置的涼亭。
「喂,你走這麼快做什麼?」他一往前走,綺麗的夢境瞬間消失,背後陰風陣陣,嚇得她拔腿跟上。
坐在涼亭裡,方慶至直瞪著亭邊的池塘,不想理她。
「幹麼,你在生氣喔?氣什麼?」認識他太久,只要他一個動作,她就能懂他的喜怒哀樂。
「夕夏,我們要畢業了。」他突然道。
「嗯。」她很自然地坐在他身旁。
「將來,我們會讀不同的大學。」
「嗯。」她知道呀,誰要她的腦袋沒他好。
「未來,也許我們沒有機會再這樣並肩坐在一塊。」他說著,側睇著她。
許夕夏抿了抿唇。「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她也知道,畢業之後,代表著一切都結束了。
進入大學生活,兩人想要繼續保持聯絡並不容易,而且男與女之間,要以哥兒們相稱一輩子,更是難上加難,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永遠不要畢業,一直停留在這最快樂的時刻。
「就這樣?」他瞠眸瞪著她。
「不然咧?」她納悶反問。
她表現得雲淡風輕,把不捨和分離的傷悲藏在心底,卻發現他眸底像是藏著什麼,要她趕緊發現,不禁有些困惑。
方慶至閉了閉眼,有股衝動想要剖開她的腦袋,看看裡頭裝了什麼。
罷了!托著腮歎口氣,他瞪著亭子邊的草叢,突見一樣東西,就探手一拿,攤在掌心,挪到她面前。
「……這是什麼?」她問。
「螢火蟲的屍體。」
「咦!可是上頭好像有什麼……」
「螢火蟲的壽命極短,閃爍著光芒只為了尋找注定的另一半,想在這有限的時間內,以光亮讓對方找到自己。」
在許夕夏聽得一愣一愣時,方慶至又說:「螢火蟲一生只為愛而活、為延續而活,雖然軀殼會死去,但它還存在著,只是把體內的養分供給寄生的菌種,長出了菌菇,這就是能量不滅定律。」
她瞅著他認真的表情,心跳莫名加快,彷彿在絕望無期的黑夜裡,瞧見了曙光乍現的一瞬間。
「夕夏,有些東西會變,卻是永遠不滅,只是轉換了,你懂嗎?」他眸色有力地傳遞著訊息。
在那黑色眸底,許夕夏看見了螢火蟲的光芒,瞬間,她懂了。
「……明年夏天,要不要陪我看螢火蟲?」他不動聲色地問,握著她的手卻緊張得泛濕。
她朝他笑著,羞澀地點了點頭。「好。」
因為他,她開始期待明年夏天了。
第1章(1)
那是高中畢業之前的約定。
後來,每年的五月,他們都會一起去看螢火蟲,到每個螢火蟲聚集的渡假景點尋找螢火蟲的蹤跡。
那是專屬他們的約定。
但是……今年的她,卻把一切都給忘了。
她的遺忘,對方慶至而言,就像是判定他死亡。
「死亡有兩種定義,一種是生物機能的終止,而另一種,是你遺失的記憶抹殺了我。」
那是一個寒涼的初春夜晚,一個她不曾見過的陌生人說的一段話。
那晚,她的家人和幾個好友都在身旁,但在這熟悉的人群裡,混雜了一個無人介紹的陌生人,非常突兀,再加上他奇異的話語,讓她很難不注意他。
那個人有雙非常銳利卻又無比哀傷的眼,如刃似水,劃開了她又浸染著她,然而,她並不認識他。
「……不好意思,請問你是哪位?」她問。
那個人看著她良久,笑得無比淒愴。
「這個世界最遠的距離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是誰。」他說,笑得萬分哀傷。
她很想糾正他套用的句子有點凸捶,可是因為不認識、因為他笑得太悲傷,所以算了。
除了垂下眼,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但,當他說——
「許夕夏,我會讓你再一次愛上我。」
那雙黑眸野亮著,像是夏夜微微的螢火蟲,在黑暗之中,閃動著薄透微光。
她的心,因此輕顫著。
「顏色嗎?可是我覺得這顏色不對……嗯,我也知道這個跟印刷色調有關係,可是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
五坪大的房間裡,斷斷續續地傳出女人的聲音。
從門口踏進,右手邊是座木製的大衣櫥,隔條走道則擺了張單人床,而床的另一頭,則是兩座頂到天花板的大書櫃,裡頭擺滿了琳琅滿目的書籍。
左手邊的牆貼上一大張的軟木塞板,Q版插畫點綴著中間放著的各時期照片,再往前延伸,則是一張大電腦桌。
此刻,她坐在電腦桌前,盯著電腦,講著電話。書桌上擺滿了各種書籍,有漫畫、小說還有各種插畫本,右手邊的窗正開著,吹拂入幾許涼風,偶爾拂亂了她手邊的書頁。
「那個顏色太難調了。」電話那頭,嗓音嬌軟,口氣卻分外強硬。
「晴老大……」許夕夏抓著俐落短髮哀號著。
「沒得商量啦。」翁韶晴鐵腕無情,就此拍案定讞,而且馬上討論起截稿日。「對了,上次說的套書封面,最晚四月三十日給我。」
翁韶晴是國內羅曼史出版社的編輯,最大的本領就是用她嬌軟的嗓音哄騙繪師和作者如期交稿,再善用她鐵面無私的鞭子,抽打不乖乖如期交稿的作者和繪師。
「……老大,你會不會太狠了一點?我車禍耶,我喪失記憶耶。」
「拜託,那已經是兩個月前的事了,你現在跟我說,是以為我會同情你嗎?你覺得我的體內還有惻隱之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