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鋒凌厲諷刺,德芬聽了,花容刷白,射向他的眸光隱隱含恨。
恨吧,就恨吧!是該恨的……
開陽冷冷一哂,「我好似有些醉了,王妹請自便,我這就要回我的寢殿跟我美麗的妃子行洞房之禮了!」
他狂肆地落話,狂肆地踏著踉蹌的步伐,醉茫茫地行走這,直到進了寢殿,屏退左右人等,他才允許自己站直身體,眼眸清醒綻光。
室內安靜無聲,他的王子妃鳳冠霞帔,規規矩矩地坐在床沿,臻首低垂,面容掩在大紅的喜帕後。
他倏地瞇眼,胸海一股怒意反滾成潮,顧不得禮數,也不拿喜秤,大踏步伐上前,隨手一揭——
一張妝容景致的臉蛋,顫巍巍地仰起,秋水雙眸,深情款款地凝視著他。
「夏采荷,果真是你。」他近乎咬牙切齒地蹦話。
不是她,還能是誰呢?
夏采荷莫名其妙地瞅著他,看他掩飾不住憤怒的表情,難不成期望王子妃中途被掉包?
他就這般不願娶她嗎?
夏采荷芳心微沉,胸窩一陣清冷。
「相公……」她遲疑地揚嗓。
「別這麼叫我!」他怒斥。
她怔了怔,心口微痛,「是,殿下。」
這種稱謂明白地定義兩人的關係,雖是夫妻,仍有上下之分,兩顆心之間,仍是遙遠莫測。
開陽坐在桌前,又喝起酒。
她盈盈走向他,看他心情不好,是因為自覺被迫娶了她嗎?
夏采荷悄悄咬唇,揭開桌上一籠點心。「要吃點嗎?我親手做的。」
他瞧一眼,蒸籠裡躺著好幾個糯米點心,捏成各色小動物的形狀,十分玉潤可愛。
「這是……豆沙餡的糯米粽子?」他緊著喉嚨問。
「是。」她頷首,靜靜銻他。
初次見面,她請他吃的,便是這豆沙糯米點心,他記得嗎?
他瞪她,眸光明顯不定,眼底隱約似凝聚著風雨。
她知道,他想起來了——
十年前。
夜半時分,德宜太子仰毒自盡的消息,傳遍王宮內外。
開陽自然也聽說了,是夜,他獨自幽閉於房內,坐在桌前,如一尊木頭人,動也不動。
直到過了好幾個時辰後,他才茫然起身,走出殿外,走近午後燦爛的日光裡。
這是連續數日足不出戶的他,久違的明亮。
一路上,他遇見許多人,宮女侍衛,文武百官,都對她行禮如儀,他卻知道,他們看自己的眼神不帶一絲熱誠,只有極力掩飾的警惕或輕蔑。
沒人會敬重一位出賣兄長的人,何況他出賣的還是眾所擁戴的太子。
他自嘲地尋思,漠然承受眾人批判的目光,走著走著,餓了,他這才恍然想起,似乎已經很久很久不曾好好吃過一頓飯了。
為何人在最彷徨無助的時候,仍免不了口腹之慾?他啞聲笑了,笑自己,笑這個荒謬的世界。
他晃進膳房,想找東西吃。
剛上過午膳,還不到準備晚膳的時候,廚娘們都躲懶休息去了,偌大的膳房空空蕩蕩的,寂靜無聲,他溜進去,忽地問道一股甜香。
那是什麼?他循著香味,循著食慾本能前進,來到膳房一個小旁間,簡陋的灶爐旁,站著一個小女孩。
女孩兒個子矮小,身材纖細,穿著小宮女服色,五官分明,模樣生的清秀,白嫩嫩的臉蛋粘著些許煤灰,更顯得俏皮可愛。
「你是誰?這在這兒做什麼?」開陽沙啞著揚嗓。
女孩聞聲,嚇一跳,靈動的眸子一轉,這才發現他。
「那你又是誰?幹嘛來這兒?」嘟著小嘴,對他說話的口氣不客氣呢。
小小宮女,膽敢對王子這般無禮?
開陽瞇了瞇眼,可懶得跟一名小宮女計較,也無心計較,走過來,掀開灶爐上的蒸籠,裡面蒸著幾個珠圓玉潤的糯米粽子,做成各色小動物形狀,栩栩如生,即使靈動。
「這你做的?」
「嗯。」
「什麼東西?」他未曾見過這種點心。
「沒見過吧?」小宮女很得意的介紹。「這是從唐國傳過來的一種點心,糯米團裡包的是豆沙餡。」
「豆沙?」
「就是用紅豆沙磨的,紅豆,就是詩人口中說的『相思豆』,聽過嗎?」
當然聽過,他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一個身份地位的小宮女竟敢如此老氣橫秋地「指教」他,瞧她年紀,也不過就跟德芬一樣大吧?
一念及此,他驀地呼吸一滯,腦海紛亂地想起德芬,心口一陣莫名的抽痛。
他努力排開紛亂的思緒。不能想,想了會崩潰,他不能想。
「這個,我要了。」隨手拿起一個糯米點心,吹了吹涼氣,填進嘴裡。
「喂!你這人怎麼這樣啊?」女孩生氣了。「這不是做給你吃的。」他偏要吃!
開陽憑著一股倔氣,隨手又抄起兩個糯米團,蹲踞在角落裡,不顧形象地大嚼起來,綿密的豆沙餡入口,嘗到的不是甜味,是淚水的苦與鹹。
他為何要哭呢?
女孩看著他,怔住了,走向他,傻傻地問:「我這點心做的這麼難吃嗎?」
「難吃死了!」他粗聲抱怨,含著淚水又咬了一大口。
「難吃你幹麼還要吃啊?還來給我!」女孩想搶回點心,可小手伸到一半,卻猶豫了。
這位無賴的俊哥哥邊哭邊吃糯米團,不知怎的,看了好令人心疼。
他哭著吃著,忽然噎住了,嗆咳不止,他握著拳,一記又一記地捶打著自己的胸口,那聲音,聽來好悶,好沉重。
她連忙倒水給他。「喝點吧!」
他抬眸倪她一眼,搶過陶杯,大口灌水。
這人吃相好粗魯啊!女孩尋思,蹲在他面前,習慣性地拉好裙擺,維持著優雅的一面,小小的手掌撐著小臉蛋,好奇地凝視著他。
「看什麼?」他怒視她。
「看你吃東西啊。」她細聲細氣地回答,眼珠滴溜溜地轉。「哥哥,你為什麼哭?」
開陽一凜,默不作聲。
「看你哭的這麼難過,一定不是因為我的糯米團做的不好吃,你生病了嗎?啊,還是你的手臂傷口很疼?」小手探出,輕輕地撫摸他包裹的傷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