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樂魂不守舍地點著頭,整個人依舊陷在一片模糊混沌的震撼中。
誰會想得到,那個一向高傲完美機車的杜醫師,竟然也會說出這麼溫暖、熨貼人心的話來?
記憶回到四個月前,高大偉殘酷無情地和她提分手的那天——
那天她從河濱公園一路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淡水老家的,只覺得整個世界好像在她頭上崩裂坍塌了下來,把她深深埋在一堆痛苦受傷的瓦礫堆中,到處都黑壓壓的一片,完全不知道哪裡才是出口。
可是杜醫師是怎麼知道她那天失戀?還回了淡水的?
難道他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後,陪著她一路從河濱公園走回淡水?
「不,不可能,怎麼可能有這種事啊?」她用力搖搖頭,搖得頭都快掉下來了。「王有樂,你是吃撐了吧,怎麼連這麼荒謬離奇的事情都想得出來?」
她不敢再深思細想,趕緊捧起還剩半鍋的紅棗桂圓枸杞湯,仰頭咕嚕咕嚕灌下肚。
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只有美食,只有味蕾品嚐到的酸甜苦辣鹹,只有把肚子填飽飽的滿足感,才是她生命裡最幸福真實的味道。
所以不管是高大偉,還是杜醫師,統統都跟她沒有任何關係……
「阿樂啊,阿嬤在說你到底是有沒有在聽啊?」阿嬤被她的牛飲嚇到了,「哎喲喂呀,按捏會哽到啦,喝慢一點,喝慢一點……」
*****
飯店落地窗畔的咖啡座裡,一身白色套頭羊毛衣、鐵灰色長褲,戴著閱讀用眼鏡的杜醇,全神貫注在眼前筆電屏幕上的英文論文上。
儘管專注地做著自己的事,他那張英俊的臉龐和縱然戴了眼鏡依然顯得深邃明亮的雙眼,還是吸引了眾多女人驚艷的目光。
鐵了心不去理會那些熱切的目光,可是杜醇就這樣一直被盯著盯著,最後還是覺得猶如芒刺在背,像是全身有小蟲在爬似的。
夠了沒?!
他覺得自己好像是擺在點心櫃裡的最後一塊美味巧克力蛋糕,被一群餓了三天三夜的饑民包圍著——是怎樣?單身男人就該死嗎?自己一個人坐在咖啡座裡犯法嗎?
杜醇越想越嘔,又不想這樣不戰而降,草草收給筆電回家去,驀然,腦中靈光一閃!
向來愛用國貨的他從口袋裡掏出HTC手機,撥打那一組早已倒背如流的號碼。
「喂?」一個大大的呵欠伴隨著模糊的「喂」字而來。
「一沒有盯你就變得這麼頹廢,都幾點了還在睡?」他看了看腕表,濃眉皺了皺。
「老闆,今天是禮拜日,是員工放假在家睡大頭覺的日子耶!」王有樂嗓音睡意濃厚,軟軟糯糯得像香甜的桂花釀湯圓。
如果不認識她本人,肯定會被這樣引人遐思的甜軟嗓音誤導,還以為電話那端是個多麼窈窕嬌小迷人的女人。
誰會知道這個溫暖柔軟聲音的主人,原來是個因為失戀就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豬不像豬的天字第一號大傻蛋?
杜醇揉揉隱隱作疼的鬢邊,一臉沒好氣的說:「別睡了,限你一個小時內到花園酒店的咖啡廳來。」
「為什麼?」
「我是老闆,叫你來就來。」這小胖妹,竟然還敢反抗老闆?難道她寧願在家一路睡成豬,也不願意出門做點有意義的事?
「杜醫師,不要鬧了,如果你真的很閒的話,我幫你找找喬醫生的電話,要不然那位眼科之花汪醫生應該也很樂意陪你共享美好的星期天……」王有樂努力想打起精神,卻還是愛困得打了第二個呵欠。
這傢伙以為她是媽媽桑,而他是她旗下的牛郎嗎?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算你加班費。來,還是不來?」
電話那頭的呵欠聲戛然而止,安靜了幾秒鐘,起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的反問:「加班費?加多少?」
他桃眉。「今天一整天,兩千五。」
「三千,包三餐加宵夜。」不敲白不敲嘛!
「小姐,你以為我包山包海還包你吃到飽啊?」他有些咬牙切齒。
找長期飯票也沒那麼囂張。
「不要拉倒。」王有樂懶洋洋地又打了個呵欠,不在意地補了句:「反正我也還沒睡飽……」
「行行行。」他一手捂著額,懊惱地低喊。
「我馬上到!」
杜醇搖了搖頭,把手機擱回筆電旁,自言自語,「這傢伙,以後嫁得出去才有鬼。」
話說回來,她選男人的眼光真是有夠差勁,所以終歸一句,問題還是出在她自己身上。
不過儘管私人感情一塌糊塗,她在工作上確實是耐操拼第一,自他開業以來,還沒請過比她更好用的員工了;就是因為捨不得炒她魷魚,所以他才注定被迫接受每天的視力荼毒。
四十五分鐘後,就見到那個熟悉的、披頭散髮,只套了頂花花綠綠毛線帽,素淨著一張小圓臉,還穿著件厚棉襖和休閒褲、帆布鞋就匆匆跑近他跟前的「員工」——
杜醇滿意地環服著四周仕女名媛們不敢置信的眼光,幾乎可以聽見眼鏡碎了一地的乒哩乓啷聲。
「嗯,這樣好多了。」他自言自語,神情愉快。
「老闆,我來了。」王有樂跑得氣喘如牛,一眼瞥見他桌上的水杯,二話不說就拿起來咕嘟咕嘟地一仰而盡。「呼……渴死我了,公車站牌離這裡有三條街遠,是怎樣?擺明了坐公交車的人就住不起飯店嗎?」
「嘿,那是我——」他阻止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巧得不能再巧的就著他喝過的地方,把水喝個精光。
「你什麼?你的水?」她如久旱逢甘霖,無比滿足地吁了一口長氣,隨手用袖子抹了抹嘴邊的水漬。「杜醫師,幹嘛那麼小氣,不就是一杯水,等一下再請服務生來倒就好了。」
「算了。」對上這種沒神經的遲鈍傢伙,他要事事認真只會氣死自己。「坐。」
王有樂乖乖在他對面坐下,把大包包往沙發角落一扔,就對他綻放了一朵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