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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株結實纍纍的繁木,將它包圍。

  他在綠蔭間,看見她。

  一個,身穿嫩芽輕綠的年輕女子。

  滿園綠葉,片片青翠。

  青叢中,成串的果子橢圓小巧,有綠有茶紅,好比珠簾垂飾懸掛梢頭,一串串、一條條,渾然天成。

  趕不及結果的花,生於新梢,黃中帶青,小小迭綻。

  清風徐徐拂面,她一頭長髮微動,日芒灑落,在嫩綠衣裳間鑲上薄薄碎燦,金煌。

  她手持竹簍,聽見身後腳步聲,停下採擷果實的動作,側轉身子,小臉輕揚,額際帶汗,一點一點,紛紛晶瑩,映著亮光,見他到來,眸裡閃過訝異。

  她這兒鮮少有生面孔來訪,況且還是他這種……不似尋常百姓的陌生人。

  尋常百姓,書生慣以束冠戴帽,長襦素袍;販夫喜好幅巾裹頭,衣著便於搬重馱物,就連瀟灑不羈的武林大俠,也難脫勁裝束履。

  他既不像書生,也非販夫走卒,勉強像是……練武練到走火入魔的大俠。

  不合時宜的發,彷似怒極沖天,它不是黑到發亮的顏色,在日光照射下,隱約帶有些些紅澤。

  紅裳繡金龍,衣料柔滑,瞧得出質料極好,更勝絲綢,襟口處卻大大敞開,線條剛硬的鎖骨,以及胸口的麥色肌理全裸露出來。

  頸上,只有一條牙煉,點綴。

  某種生物……被打斷牙後,遺留下來的紀念品。

  蠻戾的紀念。

  真是符合他的五官長相。

  眉不慈,目不善,臉龐微仰,眼神斂瞇,彷彿高傲俯睨著人,那般無禮。

  他一臉「大爺來臨,何不下跪」的姿態,最是詭異。

  「紅棗?」

  不知該稱「公子」或是「大俠」的男人,盯著她,雙眸直勾勾,將她從頭看到腳,全然不懂避嫌,開口就問。

  出乎意料的沉穩嗓音,很是好聽。

  「紅棗」二字,咀嚼在他嘴裡,不疾,不徐,不輕,不重,帶點隨興、帶點探問,唇角勾起來的弧線,彎彎的,像月。

  「是……」本能頷首應聲,源自於她的閨名恰巧正叫紅棗。

  以為他在喊她,但她不識得他,未曾謀面,不該如此親暱,想必他口中「紅棗」,應該並非指她。

  雙手在圍裙上匆匆抹拭草汁,抹出裙布一片狼藉,她迎上前來。

  「公子呃……大俠呃……您,要買紅棗是嗎?」決定跳過稱呼。

  「怎麼賣?」原來花錢就能買到呀?他還以為要廝殺一輪,才能得手。

  「新鮮的一斤二兩,曬乾的一斤二兩二文,熏烤的一斤二兩五文。」她淺笑回答。

  少說了兩種。

  笑起來甜甜的,抱起來軟軟的。

  好酒沉甕底,越故意不提,才是好貨。

  「笑起來甜甜的呢?多少錢能買?還有,抱起來軟軟的……一併開個價。」要買,當然是買甜的,熬起湯來滋味更好吧?

  瞧他多孝順,盡給老爹挑最好的。

  她一怔,這番話入了耳,變成下流調戲。

  樹梢結的棗,新鮮現采;簍子裡的棗,曬乾後,色澤艷紅;熏坑烘製的棗,烏亮有光,肉質細緻——這些棗,沒有半顆會笑,更遑論笑起來甜甜的……

  此刻,站在他眼前,會笑的「紅棗」,只有她。

  原來,他來意不良。

  醉翁之意,不在酒。

  買紅棗是假,戲「紅棗」才是真。

  薄透的粉頰,因為嗔怒,微微發紅,杏眸內,文火中燒,瞠瞪著高壯男人。

  「說呀,多少錢都沒關係,我要最甜、最軟的那種。」大爺什麼沒有,錢最多,要多少變多少。

  沇川這小城鎮,民風純樸,沒有地頭蛇橫行、沒有紈褲子弟逞兇,像他這般明目張膽,雙眼定定看她,一點都不客氣,嘴裡還掛滿銅臭,無恥得……教她難以置信。

  她惱火,板起臉,笑容全失。

  「出去。」

  「呀?」他一臉狐疑。

  「你出去!」她隨手捉過竹帚,扞衛在胸前,把他趕出竹籬。

  翻臉如翻書,前一刻,盈盈帶笑的女人,下一刻,張牙舞爪。

  偏偏牙不尖、爪不利、芙容不見凶狠,一點恫嚇人的恐怖氣勢都沒有。

  「幹嘛趕我?」蒲牢狀況外。

  「來意不善之輩,誰都能趕!」她努力維持對峙的氣魄。

  「來意不善?!我只是要買紅棗,你賣我就好,我又不是要白吃白搶,我會付你錢!」扣啥罪名呀?!

  「住口!禽獸——」越說越不堪入耳!以為有錢便能……她雙腮辣紅,氣惱加倍。

  「什麼禽獸?!我堂堂一隻——」神獸龍子,被指為禽……呀,也對,他算是禽獸的一種,她沒說錯。

  這麼一來,反而沒有反駁的理由。蒲牢又去抓頭髮,翹揚中,更加添亂。

  他口中喃喃,音量倒不壓抑:「新鮮的能賣,曬乾的能賣,熏烤的也能賣,獨獨笑起來甜甜的不行哦?擺明藥效有差,越不賣的,越珍貴。」

  越珍貴,越稀罕,越能讓兄弟們刮目相看,他越非拿到不可。

  「這樣夠不夠?」蒲牢探手朝襟口內一握,無中生有,掌心變出一大團銀子,掏出,日光照射下,亮得刺目、炫得扎眼。「再多給你一塊也不成問題,賣我啦,甜甜的紅棗。」

  他打起商量,硬擠出和善的笑,不擅長的笑法,本就粗獷的面容,增添些許猙獰。

  她的回應,是亂帚打去。

  甜、甜甜的紅棗?!這幾字由他口中吐出,燒沸了她的腦門,教她面紅耳赤,熱氣直竄頭頂,她將它解釋為——「暴怒」!

  竹帚落在蒲牢身上,拍揚起一身塵土,賞他個灰頭土臉。

  第1章(2)

  蒲牢瞠目,眼睛瞪大,不為落在身上的微弱氣力。

  女人的力道是能多重?軟綿綿的,像竹葉撒在身上,不痛不癢。

  教他吃驚的是——

  「你敢打我?」

  她敢!

  而且,仍在持續!

  「我長這樣你敢打我?!」他這副凶神惡煞臉,連男人看見,都會先掂掂斤兩,再三考慮該不該與他為敵,十個有九個選擇不敢與他對上。極了一陣風刮來,便能吹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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