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有美麗山景的景觀餐廳,坐落在郊區的半山腰。照說該是遠離塵囂、非常清幽的,在假日卻人滿為患,反而吵得跟菜市場有得比。
聽說入冬以來的第一波冷鋒將在今晚登場,但眼前有熱騰騰的荼,小包廂裡還貼心地開了暖氣,加上冒著泡的小火鍋,氣氛如此熱烈——
「我們家志彬啊,不但學歷好,工作上又能獨當一面,而且真的是很、很老實;我做阿姨的從小看他長大,不是我偏心,但現在這個年代喔,年輕人要像他這麼腳踏實地的,很少了啦!」
被如此強度讚美的這號人物,正低著頭研究著面前茶杯,任由坐在他身旁的阿姨口沫橫飛地誇獎,他都像沒聽到一樣。
而小方桌對面呢,也並列坐著一老一少兩位女士。老的那位頻頻點頭,滿意得不得了的樣子。
「陳太太,你說得對,現在的年輕人,素質真的是越來越差,我作媒這麼多年以來,不敢說是專家,但看得也夠多了。就我看,我們小芃跟你家志彬非常相配,不管是學歷、工作、外貌、身材……你看看,是不是郎才女貌啊?」
這就是所謂的媒人嘴,死的都要說成活的。
除了瞎子以外,十個路人聽了媒人阿姨的話來看,十個大概都會搖頭——到底哪裡相配?這差得也太遠了。
男士瘦瘦小小,頭髮亂亂的,衣服也不合身,看起來更顯單薄。
但是坐在他對面的小姐嘛……要用四個字來形容的話,那便是「艷光四射」。
鵝蛋臉、雪白的肌膚、合身而優雅的套裝包裹著凹凸有致的姣好身材。這些就算了,偏偏她有著濃眉大眼和挺直的鼻,、飽滿紅潤的豐唇。怎麼看,都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美女。
相配?哪裡相配?
好吧,看外貌是膚淺的一件事,也許這位先生很有內涵——
「真的,我家志彬好乖、好老實的。」阿姨有點詞窮了,開始重複已經講過不只一次的讚美詞。「像他除了上下班之外啊,根本不出門的,都待在家裡,什麼夜店啊、酒吧啊,這些不良場所,他從來都不去!上班的薪水啊,都存起來不說,還買車送給媽媽,因為他體貼媽媽每天要接送他——」
「呃……每天都讓媽媽接送上下班?」媒人的臉突然有點歪掉。
「沒有啦!」阿姨趕快澄清,「只有到捷運站接送而已!」
女主角豐潤紅唇微微一抿,笑意藏得很好。她從頭到尾都像是局外人一樣,帶著興味觀看這一場荒腔走板的相親戲。
是,這就是相親。她今年二十九歲,已經進入紅色警戒區,再不認真找對象的話,一下子就過三十,準備當高齡產婦了。
她真的一點也不介意吃相親飯,只不過——
「文小姐在哪兒高就?」
來了,關鍵性的問題出現了。她垂下眼眸,技術性地遲疑片刻。因為,她不想這麼早就說實話,也不想說謊。
「她是公務人員啦,工作很穩定的。」媒人婆熱心地幫忙說。
「哦!公務人員啊?」對方阿姨恍然,語氣更添欣喜:「是老師吧?我看你就是一副老師樣,又端莊又有氣質,跟我們志彬真相配……」
她看了媒人阿姨一眼。濃睫下的大眼像是會說話,在無聲地詢問媒人太太:可以嗎?讓人家這樣誤會?
不要多嘴!媒人丟回來一個凶狠的利瞪。
她無奈地移開視線,望向對面男子……身後的落地窗。外頭綿延的山勢被霧氣與薄薄夜色籠罩,別有一番隱約蒼涼之美。
已經瘋狂值勤了很長一段時間,上一次這樣悠閒地看風景,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她默默想著。
相對於她的置身事外,包廂裡的話題氣氛越發熱絡。就在男女主角沒對話,而男方阿姨不停稱讚自己外甥的模式中,時間悄悄的流逝了。
「……我們志彬最裡想的對象,就是老師,上下班時間固定,又有寒暑假。對了,文小姐是在哪個學校服務?可以托人去打聽一下,看能不能調過來志彬家附近,這樣結婚後就跟公婆住在一起,有現成的房子……還有,我聽說文小姐跟父母不親,已經一個人上台北住很多年了是吧?哎喲!真可憐,不過楊太太你放心,我姐姐、姐夫他們人很好的,一定會把媳婦當成自己女兒疼愛……」
滔滔不絕的自作主張,文馥芃其實都不在意,就當背景音樂一樣聽過去,但是聽到「真可憐」這三個字時,就像是開關被打開了。她突然轉頭,直直望進說個不停的阿姨眼中。
那兩道如電般明亮的視線把阿姨狠狠嚇了一跳,突然說不下去了。
「不好意思。」她開口了,聲音並不甜美,卻很清晰利落。「我想,這位太太,你有點誤會了。」
「誤會?」
「小芃——」媒人太太試圖阻止,卻徒勞無功。
「是,您誤會了。」她從隨身的小皮包裡掏出名片,大大方方呈上,「我不是端莊有氣質的老師。」
阿姨低頭一看,險些暈過去。
名片上清清楚楚印著姓名跟職稱。眼前這位明媚艷女,竟是……刑警大隊的文警官?!
「我的專長在家暴和性侵害防治。有什麼需要或糾紛的話,請不用客氣,儘管來找我。為民服務是我的職責。」
「警察?!你是警察?!」阿姨失聲叫了起來,「楊太太,你剛不是說她是老師嗎?怎麼會變成警察?」
「呃……我是說她任公職……」又沒說錯。
「這樣不可以啦!警察工作那麼危險,女生怎麼可以當警察?我們志彬怎麼可以娶一個警察——」阿姨臉都漲紅了,高亢的嗓音迴盪在包廂內,刺得人耳膜生疼。
文馥芃忍耐著對方的歇斯底里,忍了好幾分鐘,覺得這位阿姨再罵下去可能會因為缺氧而送醫時,她才鎮定地起身。
「不好意思,我還有事,要先走了。你們慢慢聊。」她很有禮貌地告辭,臨走還不忘拿起擱在男士面前的晚餐賬單去結賬,帥氣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