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靳揚應道。現在已經晚上十點,他累了,沈芝柔看起來也累了。
呃?回家?
「哦,好,那劇本先還我,靳揚,你路上小心,再見。」沈芝柔在靳揚背後喚道。靳揚手長腳長的,要跟上他好難。
走在沈芝柔前方的男人旋足一頓,回眸,問:「你還沒好?」
「我好了啊。」
「那你到底要不要我送你?」
我送你?我……?原來靳揚是要順道載她回家?
「好。」沈芝柔笑逐顏開。
仔細想來,這不是靳揚第一次送她回家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此時的心情卻愉快得彷彿從沒經歷過如此大的快樂。
為什麼他要送沈芝柔回家呢?其實靳揚自己也不太明白。
要說順道,其實也不順。要說他們兩人有多深的交情,彷彿也沒有,他覺得沈芝柔是他最不欣賞的那種女人典型,聽話乖順、純美無辜,一副乖寶寶模樣,但他卻懂得她面對姐姐時的順眼順從與無奈,甚至還有幾分心憐與心疼?絲毫不覺得她討厭?
他想,他對待靳航的心情,與沈芝柔看待沈芝青是一樣的。
他也努力過,想令靳航不對他失望,但是他失敗了,並且敗得很慘。
於是,或許有幾分自暴自棄地放逐自己的意味,他將自己困在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不屑別人對他的評價的同時也害怕別人對他的評價,深感自卑的同時也學會孤立自己。
「假若她是個天才,我就是根廢柴,我想努力一點,多一點,再多一點,至少不要讓她擔心,這樣行不通嗎?靳揚,你覺得我太逞強了?」
他覺得沈芝柔很蠢,但他明白。
他明白,一輩子都在追逐一個只想讓別人不要擔心的心安理得,好可憐,蠢得好可悲又好可憐,他與她同病相憐。
靳揚讓沈芝柔坐上自己的車,跟上同樣打開了後車門,讓她坐後座。
沈芝柔什麼也沒問就上車了,一點疑問也沒,對他的動作全然接受之外,神情居然還看起來很愉快。
白癡!她為什麼不問他,他為何不讓她坐前座呢?
這樣他就可以告訴她,他不習慣副駕駛座有人,也不喜歡別人肩碰肩地坐著,那樣的距離太靠近,太親暱,或許他可以在她的神情看來有一些受傷時,考慮要不要讓她到前面來?
結果沈芝柔看起來卻好恬適好安靜,好怡然自得。
她沒經過他的同意,擅自開了車頂小燈,便迫不及待地將最末兩集劇本拿出來,仔細閱讀,就像她忍耐了許久才終於可以看,就像她很享受不被他打擾的獨處時光一樣。
靳揚趁停紅燈的空檔從後視鏡裡偷瞧她,沒發現自己唇邊的笑意很濃,心口很暖。
車內的狹小空間裡飄蕩著若有似無的巧克力甜味,是來自沈芝柔身上的嗎?
她的嘴裡也一樣甜嗎?吻她的味道,是不是也像他聞到的一樣甜得膩人?她的笑容是甜的,呼息是甜的,閱讀的神態也是甜,她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柔暖黏膩的氛圍。
這樣甜美的她在作息不正常,時不時得風吹雨打日曬雨淋的劇組裡怎麼撐得住呢?
靳揚很不想承認,他方才竟然有一抹想為沈芝柔遮風擋雨的荒謬念頭。
「啊……」身後悄悄傳來一聲訝歎,靳揚在後視鏡裡揚眸。
「結果是這樣的?結果怎麼會這樣?結局竟然是這樣?」沈芝柔一時激動,整個人往前挪到正副駕駛座的中間。這齣戲,她原本以為不慎走錯路的男主角向女主角道歉之後,女主角就會重新回到男主角身邊的……
用了三個「這樣」?到底是怎樣?鏡子裡的靳揚瞪了沈芝柔一眼。
「啊……」又是一聲歎息,沈芝柔往後躺入椅背。
「好惆悵喔,這種開放式的結局……可是啊,真好,這樣很好,女主角沒有馬上回到男主角身邊,選擇去視線自己的理想,過自己的人生,然後,最後,過了幾年,兩人又在最初相遇的地方重逢……」好有味道喔,餘韻繞樑、絲絲入扣,好有意境。
靳揚在後視鏡裡望了她一眼,重新轉動方向盤,淡淡地說:「差點過不去。」
「什麼差點不過去?」沈芝柔不解地問,而後懊惱地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她怎麼會問出這種問句?她不是正與靳揚討論劇本嗎?那靳揚指的當然是劇本在電視台審議那關差點過不去。每出戲的劇本都是經過製作人、監製,與許多高層及編劇,反覆開會修改通過的。
靳揚冷笑著說:「觀眾不喜歡這種東西,他們喜歡簡單一點、直白一點、清楚一點,最好一下就真情告白、闔家團圓、全世界充滿了愛、勇氣、和平與希望的那種結局。」
「哪會?我就很喜歡這種。」雖然有點錯愕,但是,錯愕過後又覺得很滿足,一樣充滿了愛、勇氣、和平與希望啊。」
靳揚搖了搖頭,「你不懂。」他說。
最後,是沈芝柔跳出來說,這是十點檔,原本就不寄望有多高的收視率,挑戰一下實驗性的結局也未嘗不可,才順利說服了幾個大頭。
原本就不寄望有多好?
是啊,還真感謝沒有人對他的看好,他才得以安排他最想做的安排。
編劇本來就不單純只是編劇,編劇背負了電視台許多人的期望,有時很難寫到自己真正想寫的東西。尤其是他,他父親是靳航,父親雖不干涉他,放手讓他去胡搞瞎闖,但卻會在意他的收視率,每集每分每秒都是斤斤計較。
他曾想過要迎合市場,想要討好父親,卻無法違背內心追求完美的渴望,他可以寫出一千一百種結局,心目中完美的一百分卻只有他現在寫的那一個。
「不懂就不懂吧,我很喜歡這部戲,也很喜歡這結局。」沈芝柔說,視線在後視鏡裡對上靳揚的,說:「靳揚,我覺得你很有才華。」
靳揚噗嗤笑了。「你懂什麼叫才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