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部新戲要找我談,電話裡開出的戲碼還不錯,我跟那個製作人約在風賦樓下的咖啡廳。」沈芝柔總覺得她的運氣很好,這部戲如果談成,已經是她的第三部戲了。
這些日子以來,她接戲接得十分順利,休息的空窗期沒有太久,薪水調升的幅度也很不錯,想當初她的第一部戲月薪才微薄的兩萬,上一部三萬五,而這次已經能夠跟對方談到四萬出頭了……她很努力,在風賦裡也闖蕩出一點小小名氣,想起這件事她就感到十分的開心,至少,她沒有令姐姐太丟臉。
「推掉吧。」靳揚連一秒鐘都沒有猶豫,便淡淡拋下這句。
「啊?」沈芝柔一頓。「為什麼?」
「『愛殺』已經開始籌備,劇本正在做最後階段的增補刪修,贊助的廠商與演員的檔期都已經大致敲定,你有空去拍別人的戲,倒不如來當我場記。」
啊,對,她都忘了靳揚說他要親自執導,而靳航大老闆也同意了。
「那、你至少要付給我和那個劇組一樣高的薪水。」沈芝柔淘氣一笑。
她與靳揚在一起的這幾個月來,她對靳揚的瞭解越來越多,而靳揚對她的體貼也是與日俱增,令她連捉弄調侃他的膽子都大了。
「我會為你爭取兩份薪水。」靳揚淺淺地道,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啊?為什麼?」沈芝柔又是一頓。
「別忘了劇本你也有一份。」
「我?」沈芝柔簡直不可思議。
靳揚的眉頭動了動。
「你以為你貢獻了那麼多想法,甚至還寫了幾場戲,我會選擇你的名字都不掛上去?」這樣他與當年偷他劇本的那個人有什麼不一樣?
「可是……」事實上,電視台內許多編劇都是一個團隊,通常只會掛統籌為首的,最有名氣的那位沒錯。
「沒有可是,該是你的東西就是你的。」好的編劇可以站在劇本之後默默無聞,但並不是代表他們可以因此沒有姓名。
「靳揚……」沈芝柔突然心中一陣感動。她與靳揚討論劇本之初,其實是從沒想過要為自己爭取什麼的。
「謝謝你有這份心,成也好,不成也罷,總之,你當導演,我當場記,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去把那部戲推掉喔。」
靳揚抬眸睞了她一眼。
「我送你去。」靳揚拿起車鑰匙的動作一怔,不禁又多看了沈芝柔喜不自勝及受寵若驚的表情幾眼。
到底是為什麼,這樣天經地義的事情值得她如此感激涕零?這究竟是什麼樣的世道?可為與不可為的價值觀如此扭曲?
他只是不想占誰的便宜,如此而已。
創作人應該有創作人的驕傲,尊重別人心血與想法也是驕傲的其中一種。
他與靳航早就提過「愛殺」的劇本不是由他獨力完成,但是前陣子他只顧忙著要父親認可自己改編的劇本,卻忘了與父親再三確認。
會不會他父親這次又想著要將他推上高峰,又做出一些令他很反感且覺得不被尊重的決定?
靳揚想,也許,在「愛殺」開拍前,他得再與父親耳提面命幾回。
送沈芝柔到了風賦之後,靳揚也搭上了電梯,來到屬於父親的辦公室樓層。
幾分鐘之後,整間風賦都聽見靳航辦公室裡傳來極高分貝的怒吼——
「我沒有辦法答應你這件事!」靳航在自己的辦公室內,對著兒子拍桌大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見的提議。
「為什麼?我早就告訴過你了,這份劇本她也有分,理所當然應該掛上她的名字。」
「我沒有辦法掛上除了你之外的任何名字,這是我見你寫過最好的作品。」靳航斬釘截鐵地道。他已經可以想像這部黑色推理劇會多引人注意,會掀起怎樣的討論熱潮,於是他傾注了所有資源,想要利用這齣戲將靳揚一舉推上高峰。
他蟄伏了好幾年的兒子總算可以藉著這次機會大放異彩,他要靳揚同時寫下編劇與導演最優秀的成績,吸引媒體最多的關注與目光,不能令別人分去他一絲一毫光芒。
「愛殺」的導演只有靳揚,編劇也只能是靳揚,即使有某部分的靈感源自於別人的發想,即使將來出了原創劇本,上面的編劇也只會有他兒子的名字,不會有任何人能夠瓜分他的成就。
「我明白你是為了我好,但若是沒有她,就沒有這部作品。更可況,她不只有發想,她也參與其中,第二集之十四場與十六場都是她獨自完成的。」
「你說她叫什麼名字?」
「除非你願意白紙黑字保障她的權益,否則我不會先告訴你她的姓名。」為了避免他父親不擇手段地令沈芝柔除去,靳揚只能出此下策。
靳航冷笑了起來,靳揚真不愧是他的兒子,在關鍵時刻的心思還真是縝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是你好不容易可以得到的機會,即使我讓她和你共享編劇之名又怎樣?如果沒有適當的契機與包裝,這市場本就鮮少會注意到編劇,她的名字可能還是會淹沒在茫茫人海裡,你為了這件小事來跟我強,值得嗎?『愛殺』雖然已經箭在弦上,但我要放棄仍是隨時可以。」
靳揚沉默不語。
關於版權與改編的合約早就簽訂,而他本身與風賦並沒有合約關係,若是靳航不投資,他大可以與別的製作公司合作,抑或是早日獨立出去籌備自己的工作室。
差別僅在於,他的製作費銳減,能請到的演員與工作人員陣容一定相對遜色,得到的廠商贊助也不會像在風賦那麼大,更慘的是,他甚至搶不到播出的好時段。
雖然靳揚很不想承認,但這些「僅在於」,通常是決定一部戲劇是否成功的關鍵要不要提早脫離風賦,此時已經不是他想不想游守與父親約定這麼簡單的問題,而是一個真真正正的難題。
走嗎?他不甘心;不走?父親的理念又與他如此相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