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皺皺眉,稍微減低速度。就在這時,前方突然冒出一個人影,闖進他的視線中。他雖然緊急煞車,且以距離判斷,他如果緊急轉向應該還來得及避開;然而,黑暗兩旁不知是什麼障礙埋伏,撞擊力也可能很強,讓車子往前煞停對他是最保險、安全的作法。
他表情冷冽,握緊方向盤,車子毫不猶豫地朝那人影筆直地飛撞過去。
* * * * *
一覺醒來,滿天的艷亮陽光竟變成鬼哭神號的狂風暴雨。楊舞在床上呆坐了許久,才確定她不是在作夢。
從療養院回到家後,這些天,她一直過得渾渾噩噩的,偶爾還會有昏沉的感覺,斷斷續續的昏睡。直到這一刻,一覺醒來,初時的呆楞消失殆盡後,她的神智忽然變得清醒無比,肚子也覺得飢餓起來。
她摸黑下床,走到客廳打開電燈。燈光閃了一下,才磨蹭的亮了起來,可是亮得很無力,好似隨時會暗滅掉。
"雨怎麼下這麼大……"她將臉湊近玻璃窗,使勁想看清楚外頭的情況。
窗縫隙竄進的濕氣和勁風,冰了她一臉。她打個冷顫,覺得更餓了。
櫥櫃和冰箱都是空的。她找了半天,才在冰箱冷藏櫃最下層找到一粒漏網的蘋果。想來一定是徐少康幫她張羅的。這幾天她渾渾噩噩的吃睡,感官和記憶一片糊塗。
她拿起蘋果便啃了起來,一邊打開電視。這是這些天來,她第一次碰這些東西,算是恢復從前平常的生活。
螢光幕跳出的是探索科學新知的頻道,畫面正播出英國學者波曼的訪談。波曼是繼史蒂芬.霍金之後,最受矚目的理論天文物理學家,常有許多精闢的看法。
節目的重點是"時間旅行"。波曼正談到"蟲洞"。"蟲洞"是連接兩個空間的橋樑,亦即所謂的"時光隧道"。理論上,如以"蟲洞"用光速運動進行時間旅行,由於在"蟲洞"內空間處於連接狀態,所以能在轉瞬之間就回到過去或到達未來的某一個時間點上。
那些科學名詞和理論概念讓人聽得一頭霧水。楊舞皺個眉,隨意變換一個頻道。
畫面跳換成計算機衛星雲圖,一旁播報人員正在說明攏聚在台灣島南端一團濃厚雲氣的颱風行進路線。
"原來是颱風……"楊舞這才恍然大悟,為何原本晴燦的艷陽天,一覺醒來卻風雲變色。
根據電視氣象報告,原本為輕度的颱風,已轉為強烈颱風,朝台灣島直撲而來,預計在午夜過後會由恆春西南方登陸,屆時風雨將變得更強。目前,全島已籠罩在颱風暴風半徑內,甚至已有傷亡傳出。
楊舞屏住氣,聽著窗外的風雨怒吼聲狂暴地呼號。她漫不經心地轉換頻道,一邊啃著蘋果。各頻道幾乎全是有關颱風的消息。她心不在焉,播報員嘰哩呱啦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聲音像水一樣從她耳旁流過去,她正想關掉電視,播報員的一段話極突然地闖進她耳朵,就像天線極突然地截收到一段無頭無尾的電波。
什麼?她猛然站起來,瞪著螢光幕。啃到一半的蘋果咚地掉到地上,滾落到牆角。
她沒有聽錯吧?
她慌忙轉換頻道,越急越不順遂,按弄了半天,畫面才跳到另一個頻道。她一連又轉了好幾個頻道,畫面中,電視主播正在新聞尾聲中說:
"以上這一節七月五日X視夜間新聞,謝謝您的收看……"
七月五日?楊舞驚訝得瞪大眼睛,說不出話。
怎麼可能!明明已經是十月底了不,十一月了才對──啊!她搞不清到底是什麼時候,她抓著頭,茫然地瞪著電視螢光幕。但絕不會是七月,怎麼會!不可能的!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到底哪裡不對了?
她反射地抓起電話,又丟下去,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
外頭風雨更大了。天花板上的燈光一閃一閃,憑添一股詭譎的氣氛。
"我一定得弄清楚!"她想也沒想,突然轉身衝出去,也不管外頭強勁的風雨正狂暴吹打。
雨像淹洪水似地倒打在楊舞身上,強風則將她卷摔到電線桿旁。她勉強穩住腳步,漫無目的地跑起來。腳步剛動,從她側方突然出現刺眼的亮光,她什麼也看不清楚,只聽見一種極刺耳的磨擦聲響,緊跟著一股挾帶勁風的衝力朝她衝撞而去,她下意識0了一下,跟著左肩被一股極大的力量撞擊到,整個人被撞飛起來。
砰地,她跟著一個被風捲刮起來的鐵蓋一起掉落在地上,就落在希恩潘鬼影似的朋馳前輪之前。朋馳的車燈刺眼得像兩束銳利的光箭;引擎的火沒熄,囂張地咆哮著。
楊舞躺著沒動。她的意識還清楚,除了肩膀外,似乎沒什麼大礙。左肩的劇痛讓她一時爬不起來,甚至說不出話。
希恩潘走出駕駛座,臉上毫無表情。
"死了嗎?"他伸腿踢踢趴躺在地上的楊舞,好像地上躺著的是只礙路的野貓野狗。
楊舞仍然沒動。她在等那陣麻痺的痛楚過去。大風大雨中,她整個人濕得像水袋。
希恩潘斂了斂冷酷的眼神,聲音像冰刺一樣。
"死了就別礙路。"他又踢了楊舞一腳。
楊舞輕叫一聲。
"你這個人──"然後她動一下,慢慢才爬起來,狠狠瞪著希恩潘。清亮的眼睛反射出激瀲的水光,充滿了氣憤。
希恩潘冷冰的回瞪她。楊舞這才看清他的長相;看出他迥異於東方人的冰冷輪廓,和那一雙兩色不一、閃爆著詭魅感的深溝黑及妖綠的眼睛。
"你怎麼可以那樣!你知不知道你剛剛差點就撞死了我!"楊舞氣憤極了,在希恩潘的逼視下一點都不退縮。但她想到他大概也聽不懂中文,只是惡狠狠地怒瞪著他。
"原來妳還活著。"希恩潘毫無愧色,也無抱歉之意。瞳孔縮成一條線,仍緊盯著楊舞。
他很習慣在別人看見他──或者說他那雙詭異的眼睛──的同時,從對方身上反看到一種在剎那間產生的"不自覺"的反應。那反應通常很細微的,可能只是一個表情、一個無意義的聲音,或者只是下意識的動作,極力表現若無其事遮掩內心的驚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