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坐,徐先生。"經過櫃檯的通報,療養院院長、也是院醫師的王院長在辦公室接待他。
徐少康安靜坐下。雖然有太多的問題想問,他還是耐住性子等著院長說明。
接到療養院的通知,他立刻就趕來了。這家私人療養院位於北海岸一處寧謐的地帶,依山面海,環境十分清幽。住院的人多是小有資產的人士,身體狀況也都不是有什麼大恙,說"療養"倒不如說"休養"。他想不通,失蹤了快一年的楊舞,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徐先生,"院長問:"冒昧請問,你和楊小姐是什麼關係?我們一直試著想和她家人聯絡,但她身上沒有任何證明文件;這期間她的意識狀態也顯得相當混亂,無法提供我們任何訊息。直到方纔,她似乎清醒了,才告知護士名字和聯絡人。我們立刻就通知你。"
"我是她的朋友。"徐少康簡單回答。反問:"你剛剛說,她的意識混亂,請問是什麼意思?還有,她怎麼會在這裡的?"
他原是楊舞的阿姨──但澄的法律顧問,和但澄交往多時,甚至論及婚嫁。不料,一年前但澄赴巴黎走秀,回來時在前往機場的途中發生車禍意外身亡。那當時,楊舞曾短暫失蹤數日,他好不容易找到她,她也解釋不出所以然。他們將但澄的骨灰灑到海中,他並且幫楊舞處理一些遺產繼承等等煩雜的事。沒想到,隔不久楊舞便又突然失蹤,而他自己也發生一些解釋不出的狀況。
"是這樣的,"院長說:"十天前,在我們院裡休養的一位老先生在海邊發現她,通知院裡。因為她全身都濕了,我們原先還擔心她是否溺水,被海水沖上岸。不過,她並沒有喝進任何海水。她身上沒有任何明顯外傷,我們替她做了詳細檢查,X光和腦部斷層掃瞄顯示一切都正常。
"前兩天她一直在昏睡,第三天她醒來,卻顯得相當疲倦的樣子,意識昏沉,且不斷喃喃囈語,根本無法溝通。這種情況持續了幾天。直到兩天前,她看起來平靜了許多,護士試著和她溝通,但她光看著牆顯得呆滯,問她話她也不回答。結果方纔,她自己主動找到護士,說她想看海,並且告訴我們她的名字,請我們聯絡你。"
"原來如此……"徐少康點點頭。"多虧了貴院的照護幫助。我鄭重表示我的感謝。"
"哪裡,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那麼,如果方便,我想等會兒就去辦理出院手續,帶楊舞離開。"徐少康邊說邊作勢起身。"在那之前,我可以先見見楊舞嗎?"
"不急,徐先生。"院長比個手勢表示還有下文。"有一件事……我想先和你談談。"
"什麼事?"徐少康不禁狐疑。
"我們在替楊小姐做檢查時,發現她背部相當心臟的地帶,有個相當深的疤痕。楊小姐似乎受過很重的傷。照那痕跡判斷,應是刀劍之類銳利的東西所傷。而且疤痕相當新,似乎才癒合不久。"
"怎麼會……"徐少康驚訝得說不出話。
"我們不知道她究竟發生過什麼事,"院長說:"只能盡我們的職責將我們所知的告知徐先生。我們曾試著和她談,但她自己似乎也不清楚怎麼回事。"
"你是說她的記憶發生障礙?"
"我不是這個意思。楊小姐的精神狀況一切正常。剛開始的意識混亂可能是身體極度疲憊所導致。"
"那麼,為什麼──"
"我們猜想,她可能是不願說吧。因為這涉及個人隱私,我們也就沒再多問。不過,站在院方的立場,我們有義務將事情告知家屬。雖然那不是我們能力所及,但我們希望盡可能做到最好的防範。"
"我明白。十分感謝貴院的用心。"徐少康鄭重表示謝意。療養院方面擔心楊舞受傷背後有所隱情,怕是不好的影響,委婉地提醒徐少康注意。
"那麼,如果沒有其它問題,徐先生可以去看楊小姐了。"療養院院長含笑站起來。
有一件事他沒說,卻令他百思不解。雖然對於刀傷治療方面他不是十分擅長,然而,照楊舞的傷口疤痕位置及組織情況判斷,那一刀或劍刺得極深,幾乎就到心臟,心臟應該逃不了波及才對。而且,傷口似乎是自然癒合,沒有手術縫合的痕跡。如此嚴重、而且致命的傷,即使馬上搶救,情況仍相當危險;但楊舞的傷口不僅沒有外科手術縫合的痕跡,恢復情況又良好……這實在令人費解,太不可思議了。
不管他如何思索,除了"不可思議"外,他想不出其它任何可能。
* * * * *
房門開著,電視的聲音由敞開的門流洩出去到走廊。楊舞坐在床前,目光望著窗外,並沒有在看電視。
徐少康站在門口,輕輕敲了兩下門扉。
楊舞聞聲回頭,他立刻接住她的目光,泛起溫熱的笑容。
"嗨。"他走進去,語氣刻意放得很家常,好像他們昨天才剛見過面。
電視正反覆播著美國總統與英國首相透過衛星聯機共同舉行的記者會,正式宣佈破譯人類基因密碼,並且完成繪製"人類基因圖譜"草圖。接續一些畫面有所謂專家侃侃而談,表示破譯基因密碼,將為醫療帶來重大突破,癌症、心臟病等與遺傳或年老有關的疾病預防治療指日可期。
楊舞無聲回個微笑,笑得沉靜。
"沒忘了我是誰吧?"徐少康笑笑地,順手關掉電視,走到她身旁。
療養院的病房多是一間間單人套房,裡頭沙發、電視、桌櫃齊全,設備新穎舒適,還附有獨立的浴廁,不像一般醫院病房,倒像是飯店旅館。
楊舞又無聲一笑。說:"不好意思,麻煩你跑一趟。"
她笑得那麼無聲、空虛又無力。徐少康定定看她一會兒,然後,親愛地摟了摟她。那如前清亮的眼眸、帶點不馴的眉意,及平淡的表情下潛藏的、偶爾會突然冒出的對許些事物的不以為然──是他認識的楊舞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