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靜無力地閉了閉眼。
這下可糟了,狀況比她想像的還要嚴重。
富陽樓是崆峒城最為聞名的客棧,更是龍家油行最大的商家……個月賣給他們的油,所得到的收入純余可是高達數百兩,如今富陽樓暫停契約,損失極大,而寒煙閣可是和花絛樓並列,是崆峒城最聞名的銷金窩,要是少了寒煙閣,就連薰香燈油的買賣都會受到衝擊。
看這些立約的店家寧可賠錢了事,就可以想像金家給了多可觀的好處……真是混蛋傢伙,要不是她有孕在身,豈會這麼輕易地放過他。
「小姐,這金二少真的太過分了!」巧瓶氣得快哭了。怎麼金家大少是個翩翩君子,金家二少卻是個無恥惡霸?
龍靜抿嘴不語。
金二少做生意的手段是下流了一點,不過做生意本來就是如此,削價競爭是常有的事。
但以往兩家總是和平相處,彼此井水不犯河水,金二少這回的做法卻像是鐵了心要斷她龍家的生路,既然如此,她就不能有任何的猶豫。
「長治,上花絛樓替我訂上等廂房,順便請出花絛樓花魁沁蘭。」她忖度片刻後道。
「是。」
龍靜平心靜氣地閉上眼,不惱不躁,滿腦子只思索著解決之道。
她永遠不會忘記父親為她起名的用意,想要撐起龍家油行,她就得靜。
龍宅位在城東南舊金河旁的胡同,離兩岸銷金窩有點距離,掌燈時分後便是一片靜謐。
然而,每日接近子時總會有馬車刻意放緩地駛近。
龍靜一下馬車,小廝已經為她開了門,卻不見貼身丫鬟巧瓶,正覺得古怪時,瞥見裡頭大廳還燈火燦燦,她的心底便有了數。
不疾不徐地踏進大廳裡,果真瞧見巧瓶垂著臉站在門邊,而裡頭就坐著龍府大房夫人和大房千金龍嫣……副興師問罪的嘴臉。
「大娘,姊姊,這麼晚了你們還沒睡?」她向前問候,儘管疲憊不堪,依舊淺勾笑意。
「你這當家的還沒回府咱們怎麼敢睡。」龍府大房夫人年歲不過四十,保養得相當得宜,和龍嫣坐在一塊,儼然像對姊妹花。
兩人皆是滿頭玉簪金步搖……身精繡華服,貴氣逼人。
「就不知道大娘特地等我回來所為何事。」龍靜當作沒聽見她的尖酸刻薄,只想趕緊回房歇息。
「我問你,為何近來大房的月錢竟減少了?」龍嫣冷聲問……張俏顏薄覆冰霜,卻遮掩不了麗質天生的嬌美。
龍靜挺直背脊,垂斂長睫。「因為近來油行有些吃緊。」
這些日子金二少的手段一波比一波還要凌厲,幾乎快要斷光龍家油行僅存的幾條命脈,不但找不到制油材料,就連搾好的油也找不到商家可賣。
如此一來一去,要是不節省府中用度,就怕會撐不過這波競爭。
「笑話,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這幾日你連上花絛樓,夜擲百兩地與人應酬周旋,要不是做大買賣,怎會夜擲百兩不心疼,況且我跟我娘一個月的月錢也不過是五十兩而已,你存心不給,是要咱們母女倆活不下去。」
龍嫣心裡的憤恨不平,起因在於父親留下的遺言。
年初父親一去世她便打定主意,要趁機將二房給趕出家門,豈料,大門才剛掛上表示喪中的白燈籠,崆峒城的鄉紳先生便上門來,才知道原來父親早已擬定了遺言,還是以白紙黑字寫下。
上頭明說著,大印和權狀歸大房所有,但油行經營則是交給龍靜,府裡所有花用都得經過龍靜點頭。
這一點讓她極為不服。
同樣是女兒,同樣都從小跟在父親身邊學商,她不認為自己比龍靜差,然而父親卻從來不讓她涉及經營,甚至還留下了一個可笑的遺言——先生下龍家繼承者的人,便能得到龍家的所有。
這簡直是荒唐!她的母親可是入烽城的藥材商千金,是她父親明媒正娶的。反觀龍靜的娘,是她娘的陪嫁丫鬟罷了,如此卑賤的身份竟能和她平起平坐,爭奪龍家產業?再加上她要花用還得要她點頭……要她怎麼吞得下這口氣。
龍靜安靜地聽著,忍耐著怒氣和身子的不適解釋,「因為金家油行削價競爭,所以我近日與人應酬拉攏生意,現在好不容易才牽上船宮這條線,想要拿到錢,也要等到貨運上船才收得到貨款。」
銀兩,帳房裡自然還有,但是那些都是要以防萬一的周轉資金,她不想要動用。
她很累,真的好累,加上今兒個吃下的東西幾乎全都吐出,她現在只想要回房躺著,壓根不想再跟她們囉唆。
但龍嫣像是跟她槓上似的又道:「金家怎麼削價可不關我的事,反正爹是把油行暫時交給你打理,你就得要全權負責,況且,爹留下的銀兩有多少我會不知道嗎?帳房裡怎麼可能會沒有銀兩,還說什麼要等到收貨款才有錢,我警告你,你這小雜種,別真以為爹把油行交給你了!」
一句小雜種教龍靜一肚子的火驀地爆開來。「船宮這條線可以保住油行一整年的生計不生變化,可是我每個月給你們五十兩,你們到底又替這個家生了什麼財?」
她的娘原是府裡的丫鬟,破例納為妾,想當然,她和娘在府裡有多沒地位。
而她不是沒脾氣,她只是惦記著爹的教訓,不想跟她們一般見識,就算她們在三年前使計毒啞了娘,為了爹的一句話,她忍,可是現在爹已經不在了,真惹火她,她就把她們趕出家門。
她如此辛苦奔波,可不是為了養這對只會吃喝玩樂的母女,而是為了油行底下數以百計的夥計。
龍嫣不怒反笑。「我是天生千金命何必生什麼財,爹說了,我不需要為錢財奔波,只要待在家裡,讓你好好地養著就好。」
龍靜緊抿著嘴。
她無法反駁,因為龍嫣說得一點都沒錯。
娘的身份低微,爹在娘生下她,確知她是個女娃之後,就對她們母女倆漸行漸遠,如果不是她硬巴在爹的身旁,努力地學習,恐怕爹早就忘了他還有個女兒……也就是不在乎她,所以爹才會在遺書裡寫下,儘管她執掌經營油行,她必須服侍大房母女,直到龍嫣出閣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