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幾歲,居然說出這樣的話。」她失笑。活人還比較可怕?是什麼樣的家庭教育出他這樣的思想?
「我媽媽還活著時就很可怕。她不給我奶奶飯吃,還常動手打奶奶;我如果幫奶奶說話,也會被打。她在賣檳榔,跟賣檳榔的老闆睡在一起,結果被爸爸抓到,那個老闆帶一堆人來我家砸東西、打我爸,我媽還在一旁看,笑得很開心。」
這遭遇……雖說和自己的情況不全然一樣,但那種心情她是明白的。她有些心疼,小心翼翼地問:「那……你媽媽不在了?」
「死了。爸爸說是他殺了媽媽的。」男童抬臉,表情鎮定。
爸爸殺媽媽?真是邱國彰和王曉清那對?那麼這孩子是他們兩個的小孩?剛才見到的那個男子是邱國彰?稍平息情緒後,她問:「你不怕爸爸嗎?」
「不怕。」男童搖頭。「爸爸疼我,我考試一百分他會帶我去吃麥當勞,媽媽只會罵人打人,而且她愛賭博,常常有壞人到家裡要錢,她死了最好。」
「雖然說媽媽可能做錯事,可是爸爸殺媽媽的行為也不對,你不能有媽媽死了也好的想法……」她這話說得極彆扭。明知道他母親不對,若換作她有那樣的媽,她應該也希望那種媽去死一死;可成人的為難就在這,明明心裡想的是和孩子一樣的,卻得考慮孩子日後的人格發展,只能違背自己心中真實的想法,去告訴他一套「正常」並「正確」的做人處世標準。
「可是她有一次把爸爸要給老鼠吃的藥加進要給奶奶喝的湯裡,被我看見,我叫奶奶不要喝,媽媽知道後,那天晚上把我關在廁所,不讓我吃飯做功課和睡覺。我第二天去學校就被老師處罰。後來她還推奶奶,害奶奶只能坐輪椅,又害奶奶中風。如果家裡沒有她,我和爸爸還有奶奶會比較快樂。」
「這樣……」她看著他的眼,說:「但是姐姐告訴你,不管那個人再壞,你都不能打他或殺他,這樣你也有罪的。」
「我知道,爸爸也要我不能學他。」
「爸爸這樣教你就對了。」看來那邱國彰並沒有他們想像中那麼壞啊。
「我爸爸真的是好人,每天都下田工作,晚上還會教我功課,他會殺媽媽是因為媽媽太過分了,姐姐你不要抓他好不好?」
巫香蘭一愣,慢了好幾秒才說:「我沒有要抓你爸爸。」
「真的嗎?可是爸爸說,有很多鬼差在找他,你不是來抓他的嗎?」
「你知道什麼是鬼差嗎?」
男童點頭。「就是黑白無常。他們會拿鏈子把人的靈魂勾走,勾到地獄去。聽說去到那裡很痛苦,割舌頭,還會用熱油炸。之前我也看過黑白無常在我家門口,不過幸好他們看不見我家,所以爸爸沒被抓走。大姐姐,我知道你是好人,請你別抓我爸爸好不好?阿嬤現在行動不方便,家裡沒錢被斷水斷電了,我每天都要來提水才能洗澡,爸爸也要留下來照顧阿嬤,不然白天我上學阿嬤會沒飯吃。」
巫香蘭看著孩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言談間略帶稚氣,偏又很懂事,她只知道陰曹那些官員忙著找邱國彰,她也以為就是個惡徒,但誰料得到背後有這樣的因素?看這孩子眼神純摯,與她說話也直視她的眼,不亂轉亂飄,不像是說謊的樣子,那麼問題根本是在王曉清。
「我不會抓你爸爸,但是有好幾個鬼差在找你爸爸倒是真的,因為……」她抿唇默思,想著該如何告訴他,他母親跑到城隍爺前去告了他父親一狀。
半晌,她做了個決定。「你叫什麼名字?」
「邱品晏。」
「三個口的品?」
「對。晏是晏子的晏,晏子使楚的那個晏。」
「品晏,你能不能帶我去找爸爸?」
歪頭想了想。「你要找爸爸做什麼?」
「因為好幾個鬼差在找你爸爸,他一直躲著也不是辦法,我只是想跟你爸爸說上幾句話就好。」她說得很誠懇。
邱品晏考慮好久,才點了下頭。「我帶你去,但是你要保密,不能跟那些想抓我爸爸的鬼差說我爸在哪裡。」
「好。」巫吞蘭笑了笑,雙手握上推車把手。「走,我幫你推。」
邱品晏兩手也握上把手,說:「我也要推,不然等等被路過的人看到車子沒人推會自己跑,會嚇哭的。」
「也對。」她笑了聲,瞧著他。「你是不是有陰陽眼……陰陽眼你懂吧?」
「我沒有陰陽眼,是夢到爸爸叫我去摘榕樹的葉子,然後用葉子擦眼皮,我就看見爸爸了,連溪下面的水鬼都看得見,還有一個很漂亮的叔叔最近常來我家,他也不是人。」
漂亮叔叔?「呃……怎麼你都不怕的樣子?」她想要是她還在人世,看到水鬼應該就哭了啊,怎麼一個孩子可以如此淡定?
「那些鬼以前也是人啊,我將來死了也會變成鬼,只要那些鬼不要對我做出令我害怕的事,我沒什麼好怕的。」
巫香蘭怔了怔,用著一種驚艷的目光瞧著他。「……你這樣說還真有道理。」
邱品晏臉一紅,搔搔頭後將臉轉開。「沒有啦,我只是實話實說。」
她望著他還帶稚氣的側面,有點心酸。不過多大的孩子,卻遇上這種事……她決定,她幫定他了。
***
第5章(2)
夜深時,巫香蘭回到福德神廟。廟不大,在條產業道路旁,四周都是稻田,產業道路上還有兩家家庭式工廠,廟對面的廣場上附設了兩個籃框和幾樣遊樂器材,大概是管埋委員會體貼信眾,讓大家拜拜時,那些跟來的孩子能有點娛樂。
自從成了死魂,隨著福德神學習引魂和法術以來,她一直都睡在廟旁的辦公室,那裡白天有廟公辦公,晚間便深鎖。
正要轉入廟裡和福德神打聲招呼,卻見那紅磚砌堆的金爐前有一袍衫隱隱約約。她稍挪身形,就見那人一襲紫衫,長身玉立;他背著她,長及腰的墨發簡單束在後,風舞動,連帶拂動他腦後墨絲,月色下,他衣袂鑲銀,清傲的氣質讓她想到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