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憂那邱國彰又逃了,他面色冷淡,毫無溫度的語聲又道:「回頭再找你算這條帳。」
語末,修長身形已拔高,他在半空中挺直著身子,紫衫漸轉艷紅色,闊袖、紅蟒袍鼓滿風,他面目已是滿佈傷痕。
巫香蘭仰著臉蛋看他,知道這是他收鬼時的樣貌,她不放棄的又說:「師父,是那王曉清不守婦道,對婆婆不孝、對丈夫不忠、對孩子不義,她沒有一個為人媳為人妻為人母的樣子,也沒有盡到她該盡的責任,邱國彰隱忍多年,最後是忍無可忍又求助無門了才做出殺妻的事。」
她說著說著就哭了。「師父,我記得我提過我的身世。我從沒見過我爸爸,他生了我又不養我,讓我媽媽獨力養我。我媽後來再嫁,我繼父好賭懶做,我媽一輩子都在幫他還債,還到病了死了還有一堆債,是我一個老師教我要去法院拋棄繼承,我才不必替我繼父還債,那種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人找上門要錢討債的生活實在很不好過。媽媽忙著賺錢沒什麼時間管我,我一個人睡覺、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上學、一個人做功課,我心裡也怨過我爸爸,更怨繼父,要不是他們,我跟媽媽不用過得這麼辛苦……我現在會想,如果當時我繼父還和我們住一起,說不定我在哪天夜半他睡覺時,就拿把刀捅進他胸口了。我不知道你能否明白這種生活環境的壓力和辛苦,我只知道邱國彰他一定是受了莫大委屈才會殺人。」她不知道他懂不懂法院、拋棄繼承這些,她只想讓他知道那種被壓搾的生活真是會將人逼到絕境的;怎麼錯的是被逼的,而逼人的卻還能招搖地說要報仇?
「這些話他早該到城隍座前說個明白,而不是逃避、傷鬼差。」
「他要去了城隍殿,就要面臨地獄刑罰,他母親年老腿又不方便,孩子也才十一、二歲,他怎麼走得開?」她試著說理,再說情。
「若每個死魂因為掛念陽世親人而留在人世間,那人世間會有多混亂?」
「我知道陰司也有律法,你身為伏魔將軍,是該為自己的職責負責,可法理之外,不能有情嗎?」
有情?當然可以講情,他並非冷血,也明白割捨不下的心情。倘若她所言屬實,邱國彰確是受了委屈才對妻子痛下殺手,他因而對邱國彰心軟,那往後每個死魂都道自己委屈,都要求留在陽世,陰陽不分會衍生出多少問題?再者,受委屈便殺人,日後大家皆如此行事,還要律法做什麼?
他不再同她說話,氣一提便要往邱國彰消失的那處移去。
陡地,四周突竄出技干、籐蔓,自地面上不斷向上攀升,那些花兒一株比一株高大,那些樹木枝幹粗實巨大,張舞著枝椏的姿態猶如巨獸,天地一瞬間便黯沉下來。
接著,眼前的花枝樹木開始移動,這些不知哪來的花兒、大大小小的樹木,皆如長了腳似的在他面前游移著,速度快得猶如幻術般,花妖、樹妖、籐蔓……可是妖王?
原來她是走進了妖王的結界,才會身帶妖氣;也原來是妖王,才令他找不著邱國彰的麼?妖界和陰界素無瓜葛,那麼這妖王助邱國彰逃避陰間追捕的目的何在?鍾靖思慮著下一步。
巫香蘭從未見過這種畫面,那令她想起電影台不知重播幾百回的倩女幽魂,裡頭有個黑山老妖一出現時也是這樣天昏地暗的,她仰著臉蛋,看著那些比她不知高出幾倍的花枝樹木。
那些枝椏籐蔓曲曲繞繞的,在她頭上織出一面大網,罩住了底下的世界。她看不見天色;而從鍾靖的角度看,邱國彰消失的那個地方全被眼前這些枝椏籐蔓掩住了。以為這樣便能逃開麼?
他袖底忽而垂落一物,他拿在手中,攤開外頭的布巾,裡頭是個進士宮印,將官印抹了硃砂,只聽得他道:「遠開天眼,神光出遊,四道弘開,天地我通。」
他足尖一點,踏著枝葉往前,握著官印的那掌極快地在那些花上、樹上紛紛落下官印,只見那被落了官印的花朵枝椏迅速竄出白煙.如被火烤似的干萎,啪啪啪地一株株落在地面,接著消失不見。
天色恢復清明。
收下官印,他闊袖一揚。「羅傘一展惡鬼現。起!」黃羅傘在半空中飛旋,傘面下的金芒映出了那塊空地上的矮房子……原來那裡有屋子,邱國彰一直躲在那屋裡麼?是他大意,上回隨著紅紗燈過來時,就該讓黃羅傘探一探的。
他迅速移動,眨眼間,身形已在邱家屋子上方。他手臂一抬,身後辟邪神劍出鞘,他握住劍柄,厲聲道:「辟鬼千里,驅邪不祥。惡鬼,速速現形!」手勢落下,銀光伴隨振鳴後,結界已破,邱家映入眼。
「邱國彰,這次看你往哪逃!」落下身子,鍾靖在邱家門前站定。
「師父……」巫香蘭跟了過來,站在他身後。
「若再阻撓,莫怪我連同你一道收下。」他冷冷開口,並未看她。
她愣了下,突然有些感傷地開口:「好歹也喊你一聲師父,你連我都捨得收下了,要你放過邱國彰是不可能的對不對?喔對,你不也說過你妻子是你親手解決的嗎?我怎麼能奢望你念一點師徒情的……」
他眼眸一閃,只覺心尖似酸軟,又似鈍痛;他抿嘴,唇峰刻出凌厲。「你膽敢攔我,我先收下你。」話音方落,只見他長劍一舉,就要劃破那扇門,卻突有一陣勁風襲來,伴隨花香。
「啪」地一聲,長劍被一把折扇拍歪,隨即一道玄色身影落下。「鍾將軍,又見而了。」那人一身玄衣,披風亦是同色,他面貌妖冶陰柔,鵝蛋臉型,他長眸微挑地睨著鍾靖,手中折扇搖啊搖的,姿態幾分風流幾分秀雅。
是妖王!巫香蘭認出他是那夜將她「扔」給師父的那個花美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