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字,伴隨一次毆打。
驀地,狕高舉的右手被人擒住,阻止血跡斑斑的錘柄再度揮下。
他使勁想抽手,腕上的束纏卻沒有識趣收手,他惱怒回身,破口大罵:「哪個死傢伙敢攔我?!我打得正爽快——」
身後,沒有哪只找死的小妖,敢在此時跳出來替龍子求情;纏於他粗腕上的,也不是誰的手掌,那是一條白綾,綾的一端牽在一個女人手中。
一個,絕麗的冰山美人。
「你是誰?!哪時混進我巢窩裡來?!」
狕困惑皺眉,她所站之處是在巢窩內側,她怎可能無聲無息,不被誰發現,穿越眾妖,進到裡頭來?!
「老、老大……我有看到……」退得好遠的小猻妖,怯怯舉手,還原他看見的「真相」:「你剛剛發起狠,猛打那只龍子時……擺在旁邊的靈石,就跟著發亮……你打更凶,它閃得也越凶,一直閃、一直閃,最後一道白色強光……我們眼睛根本睜不開……然後,視力恢復時,她已經站在那裡了……」
站在那裡,冷酷地瞪著狕,一副欲將他碎屍萬段的寒霜。
「慢著——我的靈石呢?!靈石哪裡去了?!」
那女人踩的地方,本該放著靈石。
現在,沒有了。
沒有靈石,只剩她。
「你——」狕的喉裡,那句「偷了我的靈石」,來不及吐出,腕間纏繞的白綾,倏地扯動,不僅扯落半截錘柄,也險些扯下狕的手臂。
半句廢話不多說,白綾收回時,化柔為利,滑過狕的咽喉,膚肉俱破,接著血雨漫天。
眾小妖見狀,驚叫、破膽、奔逃,爭相奪洞而出,大猢小猻還算有情有義,一人一邊地抬起狕,逃命救治去。
誰也無心再深究那女人是誰?靈石,又去了哪裡?!
而她,同樣無心去理睬眾妖的逃竄。
第10章(2)
當一切吵嘈靜默了下來,巢內沒有半點多餘聲響。
她的影子,落在好望身上,她蹲下,伸出手,拭去他額際間蜿蜒落下的血。
「……我被打暈了,還是吸多了怪香的後遺症……我產生幻覺?」好望眸子半合,視物迷濛,不確定眼中所見,是虛?是實?
多美好的幻影。
他看見辰星,在他面前,以人形姿態,不再是顆靈石。
她,仍是那股冰凜、獨特的美;仍是那雙專注於他的眼……
就算是幻影,他也想碰觸她。
「幻影……挺真實的嘛……」
他的手搭上她的肩,卻沒有穿透過去,他得寸進尺,雙臂繞到她背後,臉頰窩進她懷裡,好暖,好軟……
「我先帶你離開,這裡頭充滿了毒香。」久待並非良策。
他含糊應著,枕得正舒服,連被移動,也賴在柔軟胸前,不想離開。
直到泉水的冰涼,熨上額際傷口,他才凍得清醒些。
抬眸,望見藍天白雲、樹梢嫩綠,以及俯覷著他的她。
陽光嵌圍她,形成光暈,一頭發絲金煌炫目。
幻影還在,沒有消失,臉頰上的髮絲,隨著風兒輕輕拂動,拂過她淺淺擰蹙的柳眉。
「你根本不該找上那只妖。」還踩進別人布下的陷阱,弄得滿頭是傷,身中數毒。
好望聽著,沒回嘴,貌似乖巧受訓,實際上他呆住了。
呆呆感覺著——她指尖撫在臉龐上,那真切的膚觸;她責備時,低淺且溫暖的歎息。
「何必招惹是非,徒增危險呢?」她總算將他的傷口清洗乾淨,接下來,準備為他解毒。
素荑甫從他臉龐移開,立即又被握住,貼回原位。
「你是真的……」
他喃喃低語,摩挲著她的掌心,細細感受她掌間紋路,像在做出確認。
最後,笑容燦爛,咧開。
「不是毒發的幻覺……」
他的表情,讓她又憐、又莞爾。
傷得那麼重,竟還笑得那麼開懷。
辰星任由他在掌心磨蹭,另一隻手撫上他的發,她放輕聲嗓,說著她何以站在他面前,出手除狕。
「我看見那只妖不斷傷害你,發了狂一般,下手狠毒,欲置你於死地……我氣自己無能為力,一動也不能動,困在石內。」
在石內,看見一切,急與怒,佔滿了她的意念。
不許傷他!
好望!她急喊著他,卻阻止不了狕。
錘柄落在他額側,響聲令她毛骨悚然,殷紅的血像火,濺出越多,內心的怒焰燒得更旺盛。
「那種程度的妖,明明一劍就能取命,我卻只能眼睜睜看你疼痛……我既急,又怒,想把那只妖吹成齏粉——」
一念突生,她發現自己的雙手竟能捏握、收緊,指甲深陷於掌心,傳來刺痛。
當她再度凝神,她已佇足於狕的身後,以白綾將其束縛。
「因為這個念頭,使你恢復人形,出手制服狕?」
好望聽罷她的陳述,幾乎可以做此斷言。
「嗯。」她也認為九成九是這原由。
她那時,一心全是他,未曾多想。
好望從她掌心,仰頭,貼近地覷她。
「因為擔心我、捨不得我、想救我……所以,你甦醒過來?」
他目光濃烈,溫暖的眸色染上一層薄薄的炙。
「你真好……辰星,你真好……」他笑容似蜜,魘滿輕歎:「我等著你,等了好久、好久……」
他摟向她的腰,雙臂收緊,像討著疼寵的孩子,更似充滿感恩的信徒,感謝天賜的恩典。
感謝著,能像現在,攬她入懷。
他驀然想到,擔心地與她對視:「你這樣醒來,體內的毒呢?全解乾淨了嗎?會不會才解一半,就因提早甦醒,而妨礙了你的療毒?」
她輕輕搖首:「我不確定,但我並沒有感覺不適,也許,是武卷修習的成效;也許……」
還有哪些「也許」,皆非她此刻最在意之事。
自身的瘟毒,顯得無關緊要,提及「毒」,她憶起正事。
「你除了頭上有傷,身上亦有中毒,我替你驅除……」
她捧著他的臉龐,額心相抵,吸渡帶毒氣息。
狕灌食的那些毒並不棘手,對尋常人類或許一滴斃命,好望是龍子,不至於如此不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