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
「我來。」他很堅持要幫她淨身。
水溫雖冷,池面上淡淡生霧,對天女與龍子不算什麼。
況且,不知是他的體溫,抑或她的臊紅,煨得泉池溫暖。
她緩慢且仔細,每一分寸,濕潤的指掌滑拭而過,帶走淋漓汗水,也在她膚上抹開一層薄亮。
她的髮根、她的頸後,她的背脊,以及羞於啟齒的地方,無一放過,最後,停留肩上……
好望。指腹描繪著一筆一畫。
「當初,刻下姓名時,我只單純地想獨佔那塊石,讓它屬我所有……躺在上頭,冷暖舒適,我最是喜愛。我沒料想到,它就是你……刻字時,力道沒拿捏,弄痛你了嗎?」
「沒有。」輕輕地,她搖頭。「我若不允,誰都不可能在我身上烙下痕刻。」
否則,狕的攻擊,怎會傷不了她分毫?
「你卻允許我在你身上落款,寫下我的姓名。」
「你那時說:『落了款,就是我的。』」
她想成為「他的」。
「我沒說錯呀。」他的唇抵在她肩頭,吁著溫息,低低一笑,雙臂環過她的腰,抱個滿懷。「落了款,就是我的……」
無論是靈石,或是她,全數通用。
「所以,你到龍骸城來,根本不是為了挑白色坐騎……你是為了我,為我而來。」
她恬靜不語,而她毋須多說什麼,他也知道自己沒自作多情。
「……我大多數時間,只能看見你的手臂,我記得你的鱗色,像無瑕的白玉,憑著鱗,一定不會錯認。」
「於是,一看見的的鱗色,你便笑了。」
笑靨如嬌花,艷綻。
「因為我確定是你。」
她那一抹笑,不為鱗色,而是為他。
「我一直……很想見你,以人形之姿,不是一顆石,站到你面前,與你相視……」
「結果,你一見面,就提劍砍我。」害他以為是哪來的仇家。
「我想靠近你,若一見面就偎過去……好怪。」她眉間一抹苦惱。
一見面就砍過來,也沒有很正常呀。
辰星不擅雕飾詞句,她每一句話都是發自內心,最真誠的想法:
「被武羅天尊帶回仙界,沒能留下隻字片語,我怕你尋不到我,於是,我決定,等我恢復術力,得以自由行動,我一定要去找你,要再與你見面。」
這就叫「思念」。
心,被某一個人完全佔據。
為了一眼,為了一面,成為療愈恢復的動力,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那人身邊去。
原來,他被她所深深思念著,那時的他卻渾然不知。
被她所愛。
冷如她、淺如她、淡如她,竟也會這麼深刻、這麼濃烈地,愛他。
或許,連她自身都還不知道,她的愛情有多鷙猛。
「可是你見了我,又不告訴我,關於你是隕星,以及你與我早就相識的那段往事。」一個字,都沒提。
「我不想你把我當成『床』。」辰星神情肅然,小臉一片認真。
「我太重?壓得你不舒服?」
她搖頭,水面上的倒影,有雙堅定眼眸,那是她的眼,絲毫沒有遲疑。
「我不想你眼中所看見的我,只是一塊躺來舒適、冰清玉透的石——」
是的,她不想以一塊石,重回他身邊。
她想以一個女人的身份……
能愛他,也能被愛。
原來,這種私心,這種希冀,她有。
遲鈍的她,現在才懂了自己的心思。
「因為,你永遠不可能愛上一塊石。」
「如果那塊石是你,另當別論。」好望斂起笑,不以嬉戲口吻壞了認真的吐實。
他讓她轉身向他,注視他的臉,而他,能看見她的面容。
一字一字,既慢,且輕:「我現在愛上的,就是一塊石,來自天外,隕落的星辰。也許,曾是我遠遠眺望、深深讚歎過的那顆星子,炫目、耀眼,落到我身邊……」
這些話,她已經聽過無數回。
在意識渾沌之時,在半睡半醒之際、在他枕偎於她身上,仰望星河時,他總是如此呢喃,說著天上最美的那顆星,已在他身旁……
這一年之中,他說的情話,太多、太多了。
就連「愛」,也說過許多回。
我愛你。
我想你。
我在等你。
那時,她聽著,卻沒有辦法回應他,讓他孤獨地……傾訴心意,得不到她的答覆。
像唱獨角戲一樣。
一遍一遍說著,不厭其煩,自言自語那般。
那樣的他,她好心疼、好不捨。
她現在,可以回應他了。
可以告訴他,她愛著他,想著他,回到了等待著她的臂膀,成為他專屬的星。
而她,確實也開口說了。
聲音雖微小、清淺、甚至沒有太多頓挫起伏,平平順順,說著她的答覆,一直以來,都想對他說的答案:
「我也愛你,只愛著你;我也想你,只想著你……」
每回,都渴望回應他,吼得喉頭欲裂,仍是傳遞不到。
此刻,才得以如願。
好望放柔眉眼,眼內,一片炙熱。
聽著,那麼甜美的愛意。
他不打斷她,只聽她說。
「武羅天尊曾言,我生來鐵石心腸,情冷,性淺,最是合適『戰鬥天女』之職,面對殺戮、面對妖物,全然無懼無畏,我亦認為確實如此……」
所以,由天外入世,到靈氣孕育,更經武羅推波助瀾,蛻化為仙,武羅的安排、武羅的用意,她沒有一絲的好惡,沒有深究的慾望。
她的心思,從不在那上頭。
「可是,這顆石心,從不懂疼痛為何物的心,卻嘗到了痛楚,在我看見,你因擔心我,急於尋找能讓我恢復的方法,苛責自己、為難自己、虧待自己;看見你遭遇危險,受人欺負……何謂心痛如絞,我懂得了——」
辰星一手捫在心口,臉上流露著些些迷惑,隨即又被了悟所取代。
那是女孩的成長,對於愛,由懵懂、忐忑、不確定,逐漸轉變為篤定、踏實。
「除了心痛之外,也應該有開心、甜心、貼心、動心……這一類的『懂得』吧?」他的手掌迭按著她的,一併熨在她的心窩處,彷彿連手帶心全捧入掌間,密密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