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一笑起來,整張臉就翻轉了意境,變得溫暖和煦,好像春夏秋冬,明明是同一處風景,卻因為氣溫而改變四季風情。
和這樣的男人交往,似乎天經地義再好不過,可不明白為什麼,在他提出交往建議時,她卻直覺反應——不好,她會因為和他交往變得偏狹自私;不好,她會因為他變得狹隘嫉妒;不好,她會因為他變得不像自己——這種直覺沒有科學根據,但她沒有辦法不這樣想。
所以維持眼前的關係吧,她喜歡他來,喜歡時常和他對話,喜歡聽他講一大堆弟弟、表弟們的笑話,喜歡自己加入他的生活。
回過神,她發覺方才離開的黎慕華不曉得什麼時候又轉了回來,他站在她面前,微彎著腰地揮了揮手,笑得滿面春風。
「在想什麼?」她搖頭帶過,問:「你不是走了嗎?」
「有一句話忘記跟你講。」
「什麼話?」
「聽說木柵動物園的熊貓很可愛。」
「然後呢?你要說我像熊貓?」她知道她昨天晚上睡得很不好,早上的黑眼圈沒消。
「在說什麼呢,我不過想約你一起去看熊貓,你沒去過吧。」他語氣肯定的說。
「你怎麼知道我沒去過?」她不記得他們討論過這個話題。
「你覺得西施、趙飛燕會看過熊貓嗎?」他在嘲笑她是古代人,她懂。
她不是奼女,但生活得不像都會人,她對逛街買東西缺乏興趣,對電腦、大眾議題也沒太大反應,她喜歡讀書,喜歡下棋、畫圖、彈古箏,她喜歡的都是老叩叩的東西,其實她不應該開咖啡廳,應該開茶藝館,專門招待五十歲以上的中老年人。
「應該沒有。」她任由他嘲笑。
「所以嘍。」他聳聳肩。「明天早上我到這裡來接你,記得,穿輕便一點的鞋子。」丟下話,走出咖啡廳。
這次黎慕華真的離開了,他坐上車子,踩下油門,離去。
雅雅不由自主地跟出店外,目送他的背影,揚起淡淡笑容,黎慕華,他是唯一一個在她心底留下影子的男人。
她笑了,黎慕華從後照鏡看到她笑,她一定認為他在笑話她。
事實上,不是,他是在誇獎她,誇她是古典美人,誇她是他心底的西施、趙飛燕,誇她對他的影響力,不比西施對吳王夫差低。
吐氣,他笑得很開心,明天——與熊貓初相識的古典美女,會有什麼樣讓人舒心的表現?
不自覺地,他拉出高揚的笑弧。
突然,一輛逆向行駛的砂石車從街道那頭衝出來,像是控制不住似地,黎慕華的笑臉尚未收斂,它已經以極快的速度撞向他。
迅雷不及掩耳,強烈的撞擊力道將黎慕華的車子狠狠撞進路邊的商店,撞暈了他的知覺,瞬地,世界在他眼前,變成一片黑暗。
令人心驚的巨大聲響,將剛剛轉身、準備進入店裡的雅雅給嚇到了,她回頭一看,看見衝進商家的汽車,竟是她經常望著窗外等待的那一輛——不——怎麼會?她全身都在發抖,抖得猶如七級地震對人類造成的影響,兩條腿彷彿已經不是她的,但就算腿不受支配,爬著、她都要爬到他身邊。
她跑不快,可她非跑不可。她一面跑、一面哭,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半毀的汽車前面。
她終於看見黎慕華,他已在駕駛座上昏迷,她想抱他、想碰他,可是打不開扭曲變形的車門。
「救命——快救命,誰來救命啊——」她開始嘶吼大叫、哭號怒喊,她控制不住地近乎歇斯底里。
黑暗在黎慕華眼前被掀開,他又看得清這個世界了。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腳身體,咦?那麼強勁的力道撞擊下居然沒事,實在太幸運了,被撞暈那刻,他還擔心明天沒辦法帶趙飛燕去看團團圓圓,太好了,只要沒事,理賠的問題他不是太擔心。
他看向被撞得稀巴爛的車子,卡車司機沒過來幫忙,只急著打電話給保險公司,想詢問這樣的狀況有沒有辦法獲得理賠,他再轉頭看向被撞的商家,老闆跑出來了,指手劃腳講一堆話,因為驚恐而顯得有些語無倫次,不過聽了十幾句後,他總算聽懂他說店裡無人傷亡。
那樣最好,只要無人傷亡,損失就不算嚴重。
四周亂成一團,一群人圍在他的車子旁邊指指點點,真是的,不打電話報警,圍在這邊做什麼?看戲嗎?台灣人吶。
「救命——快救命,誰來救命啊——」突地,一陣陌生的哭聲傳進耳裡。
是誰?誰那麼激動,有人受傷嗎?他走近音源出處,試圖看看是哪個女人哭得這樣瘋狂、淒厲,沒想到走進人群才發現,那個瘋狂的女人——竟然是雅雅?
怎麼會?她是端莊賢雅、從不失控的古典美女,怎會這樣不計形象大哭?
看到雅雅哭著死命拍著車窗,黎慕華皺眉,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忍不住,他避開人群,想走上前握住她的手,將她帶進自己懷裡。
「你不要睡,慕華你醒醒,醒醒啦——」他?他不是好端端站在這裡嗎?
「雅雅,你怎麼了?」他走到她身後,想把手搭在她戰慄不止的肩膀。
「她聽不見的。」一個清脆嗓音出現在他耳際,黎慕華猛地回頭,發現一個穿著古代服飾、頭上梳了兩個包包的小女生,她笑得很甜,白白的牙齒像珍珠玉米似地潔白,一顆一顆排列整齊,她臉上滿是稚氣,但那雙眼睛卻聰明世故得讓人無法將它和臉孔做聯想。
她是演員還是在開化妝舞會,好端端的,怎麼會把自己打扮成那樣?
黎慕華沒有太理會她,轉回身,看到雅雅哭趴在變形的車頂上,看得他的心都快碎了,第一次,他為女人的傷心而感受到心碎。
一聲悠然長歎,稚氣女孩問:「你覺得我在誆你?看清楚,坐在車子裡的那個男人是誰?」車子裡哪還有人?但他還是依言向玻璃窗裡望去一眼——天!那是自己!如果他是黎慕華,那、那——他嚇到了,連續倒退幾步,他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車裡血流滿面的自己,怎麼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