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老太婆是刻意挑我麻煩嗎?我好端端在做生意,你來鬧什麼場子,今日我若是善罷干休,林虎子三個字倒過來擺!」他說完,顧不得三七二十一,抓起杓子就往黎慕華頭上砸去。
天,會不會腦震盪?黎慕華猛地眼睛一閉、脖子一縮,兩手抱在頭頂上,等著挨痛。
可是預料中的疼痛沒出現,他倒是聽見老闆的哀號聲。
他微微睜開一隻眼,發現情勢丕變,謹言一把扭住老闆的手臂,方才輕輕扯過,怒不可遏的老闆現在滿臉痛苦,像殺豬似地喊痛起來。
「老闆,和氣生財吧,老婆婆不過是餓昏頭,才會搶你一杓豆腐腦,你就大人大量饒過她吧。」
「饒她?她壞我一天營生,我拿什麼回去養我家婆娘孩子。」手雖被拽著,林虎子仍然硬氣,他怒瞪黎慕華,一瞬不瞬。
陸茵雅朝謹言眼神示意,謹言鬆開林虎子的胳膊,從腰袋裡挑出一塊碎銀子遞給他。
「銀子給你,算是賠償,你就別追究,行不?」陸茵雅開口。
老闆這會兒才發現這位嬌滴滴的大美人,一看眼睛都直了,這、這豈不是仙女下凡?頓時,硬氣沒了,他結巴起來。「行、行、行吶。」見老闆鬆口,陸茵雅扶起跌倒在地的黎慕華,輕聲問:「婆婆,您餓了嗎?」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雅雅,黎慕華忍不住笑了。
他身量比雅雅高很多,常常是她低頭,而他看著她的頭頂心,猜測她的表情,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頭頂心也會落在雅雅的視線範圍裡。
他灼灼目光落入陸茵雅眼底,婆婆深邃黝黑的雙瞳彷彿盛滿千般智慧,引得她別不開眼。這婆婆,不同於一般人吶——兩人四目相望,彷彿忘了時間空間,彼此的眼中再容不進週遭人。
「王妃。」謹言輕喚。
陸茵雅回神,她看看天上日頭,時辰還早,不必急著回府。
「婆婆,我請你上館子,好不?」哪有不好的理兒,黎慕華很愉快,不管是在現代或古代,他的雅雅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女人。
他點頭。陸茵雅不嫌髒,一路扶著她,走進附近一家館子。
謹言點了幾道菜,等菜餚上桌同時,陸茵雅問:「婆婆,您是京城人士嗎?」黎慕華比幾個手勢,意思是:我不是京城人士,我來自很遙遠的地方。可是比了老半天,他發現雅雅依舊滿頭霧水,於是,他做出寫字動作。
陸茵雅很訝異,「婆婆會寫字?」他用力點頭。
陸茵雅和謹言互視,真罕見,這年齡的婆婆能讀書寫字的,千人中不出一個,況且她又是這樣的穿著打扮,教人難以想像。
不等陸茵雅發話,謹言已逕自向老闆借來紙筆,她對這位老婆婆也深感好奇。
當紙筆攤在黎慕華面前,他暗暗吸口氣,接下來是說故事時間,能不能留在雅雅身邊,端看他的故事夠不夠有戲劇張力。
腦中快速搜尋一下過去看的歷史劇、鄉野傳奇後,他拿起筆,沾飽墨汁,在紙上緩緩寫下字。
「我本江南人士,出生名家望族,後嫁與商人黎越屏為婦,夫妻相處和樂融融,育有二子,兩個兒子都娶了媳婦,本待他們給我生下幾個孫兒,讓兩老含飴弄孫。
「誰曉得天有不測風雲,黎家碰到惡官欺凌,惡官為奪我家產業,竟胡亂對我丈夫兒子扣罪名,惡官說:在強盜窩裡找到我黎家商號的白米,那是我丈夫、孩子與強盜勾結的證據。
「欲加之罪呵,惡官治理無方,弄得地方上盜賊猖獗、百姓不寧,我黎家的米糧經常被盜賊所搶,誰知到後來,受害者成施害人,天理何在?
「我家男人全入了監獄,我花大把銀子賄賂獄卒,才得見我丈夫一面,可他已形銷骨立,離死不遠,丈夫緊握我的雙手,哀哀苦求我,便是散盡家產,也要盡全力為黎家留下一株根苗。
「不幾日,丈夫死在獄中的消息傳出,我迅速變賣家產,帶著大媳婦去見那個狗官,求他網開一面,讓我帶回兒子,沒想到狗官見我媳婦貌美,竟起淫心,強要將她留下,媳婦堅貞,寧死不屈,一頭碰在牆壁,撞死了。
「狗官惱羞成怒,短短兩天便判決下來,兒子斬首示眾、家產充公,來查封家產那日,他又看上我二媳婦,她苦苦哀求狗官,只要他願意放我離開,她便隨他回府。
「狗官允了,媳婦帶我回房,把貼身藏著的玉鐲金飾交給我,要我到京城裡告御狀。她堅決道:便是黎家死到剩下一人,也絕不讓這狗官好過。
「我被一根棒子趕出家門,從此流落街頭,隔天,街坊傳來訊息,說二媳婦吊死在狗官的門樑上。我費盡千辛萬苦地進京,可告御狀哪是容易的事兒,別說處處碰壁,便是隨身帶的金銀,也讓一幫土匪似的商家給搶了去,他們見我年邁可欺,又是外地來的人,說我這種人豈能擁有金釧玉飾,硬賴我是小偷,要逮我送官。
「衙門那種地方,我還不瞭解?那是個有理無銀莫進門的黑暗地方吶,老婆子不怕死,只怕告不了御狀,全家人含冤不白。」寫完,他長歎息,放下筆,抬眼看雅雅,發現她眼中盛滿淚水,心底有一絲絲歉意,他的故事寫得太摧人心肝,回去後可以試著改行當編劇了。
他歉然低頭,陸茵雅卻誤以為他在強忍激動,悄悄地,她在桌子底下塞一塊繡帕給他。
菜送上來,謹言雖冷著一張臉,卻也幫她置筷布菜,黎慕華想,他的故事把這對主僕都給感動了。
拿起碗筷,他已經餓到極點,可他沒忘記自己演的是大家族的婦女,得舉止得宜,因此,他放慢速度、斯斯文文地吃著飯菜,偶爾用紙筆回答她們一兩句話。
只是他萬萬沒料到,吃過飯後,雅雅竟然沒有帶他回府的打算!他的故事不是很賺人熱淚嗎?是哪裡編得還不夠,他很樂意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