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眼就認出這輛豪華馬車是六弟的專屬馬車,便叫人停車,問:「這車上的人可是你們王爺?」
趕車的一見朱成霄身上的龍袍,慌得從馬車上滾了下來,叩首回應,「是我們王爺。」
「你們王爺昨天受了那麼重的傷,這麼早又要去哪裡?」
朱成淵聽到二哥的問話,自車內挑起窗市,露出半張慘白的臉,強笑道:「正要進宮去向陛下請安謝罪。昨天臣弟不小心中箭,讓陛下受驚了,又勞陛下差遣了那麼多大人來看望我,臣弟受之有愧。」
朱成霄氣道:「胡鬧!誰要你請安謝罪來著,回去老老實實養你的傷去!朕今天心情不好,出宮散散心,正好順路到你這裡來探病,我們別站在這路上,回你府中說話。」說著,逕自上了他的馬車。
朱成淵躺在車內,一雙烏黑的眼直望著皇上,向來輕鬆笑容在他這張沒有血色的臉上顯得格外諷刺,「陛下是昨晚被哪宮的娘娘氣到了,所以找臣弟討教哄女人的方法?」
「女人?」他一臉的鄙夷,「朕現在最恨這兩個字。若不是因為女人,朕也不會大清早的這麼晦氣!」
「怎麼?真的有女人給陛下氣受?」朱成淵嘿嘿一笑。
他一邊體貼地給六弟掖了掖錦緞棉被,一邊恨恨地說道:「朕讓你入朝幫朕做事,你推三阻四不來,可朝中還有幾人可信可用?」
「昨天許成義向朕稟報說抓了一個青樓女子,和老四那邊有關,拍著胸脯保證說一夜之內就可審出口供來,雙手奉上到朕的面前。朕信了他,可是大早起,你猜他給朕送來了什麼?一首絕筆詩!」
彷彿有個人從朱成淵身上一下子抽乾了他體內所有的熱血,害他全身發涼。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乾啞地從唇齒中逸出,像是從別人口中問「那女人難道死了?」
「是啊,她倒是個硬骨頭,競然一句未招就吞金自殺了!許成義那個笨蛋,這麼重要的人犯,竟然不知道要重兵看守,讓她得以用自已的戒指自殺,現在什麼口供朕也問不出來了。」
說著,朱成霄氣呼呼地從袖中拿出一張紙來,展給他看,「你看看,她到死都沒有供出幕後主使者是誰!若真是老四派來的,朕不得不服老四調教人的本事,競讓一個青樓妓女都這麼剛烈!」
朱成淵張大眼睛,面前那張紙不知道是因為他的視線模糊還是怎地,一個個的字既生疏又熟悉。那張紙上斑斑駁駁,似是寫詩者在落筆時流下淚水,將每一個字都渲染開灰濛濛的霧痕——
不怨墮風塵,皆因天意寒。生死愛恨談笑事,背人淚偷潛。
心咬如秋月,魂清似塵煙。回首歸途早注定,原是夢中歡。
一口鮮血驟然從朱成淵口中噴出,濺到那紙上,朱成霄看了驚呼一聲,回身去扶,他已經軟軟倒下。
紙上,墨跡,淚痕,血珠,都混雜交織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了。
朱成淵徹底病倒了。這一病,兩天兩夜沒有醒來。
持續不斷的高燒將他幾乎擊垮,幾日內王府中進進出出的都是朱成霄叫來的太醫。
病中的朱成淵並非喪失了全部的神志,他依稀能聽到有人在他床邊輕歎,「王爺此病極為凶險,只怕是凶多吉少。」
凶多吉少……他現在最恨的世間二字就是「吉凶」。那個小小的陀螺,為他算出了多少步的好棋,卻不曾算出那個女人的結局。
那一晚,當她出現在他面前,滿是驚喜、滿是哀容地對他說出告白時,他算到的結果,依然是大吉大利。他誤以為所謂的大吉是指他的人生順遂,卻不知這陀螺只算命,不算情。只算持有人的命,而持有人心中所愛之人的禍福吉凶,一概與它無關。
多麼勢利而愚蠢的陀螺,就如同這世間的人一樣,而只為對自己有好處的人效力。不,愚蠢的人是他,妄想以一個陀螺就能掌控命運軌跡,結果從無失算的結果其實是一敗塗地。
第5章(2)
花鈴死了……花鈴死了?
他至今不相信這是事實。那晚她從他身邊離開時,雖然傷心欲絕,卻清清楚楚的還活著,他的唇觸碰過她的唇,是熱的;他的眼看到她的眼,是靈動清澈的。她的人,實實在在地存在過,就在這個房間裡,她說過,她牽掛他的安危,為了他,可以將生死都置之度外。
她可以為他做盡一切,為什麼不為他好好的活下去?
如果是因為逼供讓她選擇絕路,為何在走到絕境之前她不供出他這個混蛋?
只要她指認說是他朱成淵幕後操縱了這一切,是他逼迫她去做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就算她最終還是會被判死刑,他依舊可以有時間去思考如何救她,為彼此開脫。
但她什麼都不做,競然只選擇吞金自殺這一條路?
為什麼?
二哥說她吞下的是一枚金戒指。是那枚嗎?那枚他送給她,她一直戴在乎上,刻有含著她名字圖案的戒指?
他送她這枚戒指時,本是出自一番頑劣的引逗。因為締結了盟約,他應該許給她好處,這好處還要心思奇巧,讓她喜歡。
她是青樓女子,穿衣打扮最是重要,他送她這枚戒指是希望她可以對對戴著,想起他們的約定。但到後來,每次看到她手上依然戴著那枚戒指,他心中就抑制不住的竊喜,彷彿那枚戒指的意義早已變了。只要她戴著,他對她就有一種無形的擁有。
未曾將這份古怪的心思告訴她,怕她驕傲,怕她反過來嘲笑他。他與她,還有太多太多的話未曾掏4肺地說過,她怎麼可以就這樣死去?
她是在氣他那夜的無情言語嗎?
她真狠!她是這世上最狠的女人,以自己的死來懲罰他那夜的刻薄絕情,甚至違一次道歉悔恨的機會都不肯施捨給他。
花鈴啊,花鈴,知我如你,當知這兩年中,流連在你身畔,恨不得夜夜與你糾纏,為的是什麼?僅僅是為了鋪魂貪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