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監小聲道:「貴妃娘娘請息怒,娘娘的身份奴才豈能不曉得?只是她是皇后,太子說,若陛下有事,能陪在身側的,只能是正宮娘娘……」
陳燕冰聽了心中又是冰涼又是感慨。張貴妃陪了沈慎遠十幾年,其中自然不乏恩愛纏綿,想來也用過不少心機手段,為的不過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榮寵。但這「一人之下」中的「一人」便是皇后,數年不曾有皇后壓在她上頭,如今猝然被人這樣壓制,張貴妃豈能心服口服?
可是做皇后又有什麼好的?不過是陪著皇帝,目送他去死罷了,這樣的位置難道也值得去爭搶羨慕?
走進後堂,只見三名太醫正神情焦慮地圍在龍床前,而床邊還跪著一名髫齡的男童,穿著黃緞錦袍,顯然就是太子了。
陳燕冰快步走到跟前,那幾人竟都沒有發現她的到來,於是她主動出聲低問:「陛下的情況很嚴重嗎?」
三名太醫轉身看向她,雖然都與她不認識,但人人都知道皇上剛冊封了新後,她一襲華麗鳳裙,將她的身份昭示得十分清楚。
三人同時跪倒叩首,痛呼道:「皇后,陛下這次的病情十分凶險,臣等無能,竟束手無策!」
她的心已經沉到谷底,此刻反而不慌張了,「陛下這病是宿疾嗎?」
「是的,父皇以前經常頭疼,去年曾經發病一次,當時幸虧陳太醫及時施救才得以保住性命。」
稚嫩的童音在空曠的大殿內響亮的響起,小太子轉過身來,對著她恭恭敬敬地跪下叩頭,「兒子沈錚,叩見母后。」
她一下就喜歡上這小大人似的太子,看他年紀最多不過七、八歲,但是言談舉止已是一名成年皇子才有的風範。宮中出了這麼大事,難為這孩子還能記得安排太監阻撓眾多妃子入殿,大概也知道如果妃子們不顧一切地湧進來,此時殿內又該是怎樣吵鬧的一片景象吧?
陳燕冰伸手將他扶起,「太子多禮了,眼前既然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們且不必拘禮,該好好想一想,如果陛下真的有了意外,接下來該如何決斷?」
沈錚眨著一雙葡萄般明亮清澈的眼,清清楚楚地回答,「父皇雖然已經下旨封我為太子,但是我還年幼,不可能立刻登基稱帝。父皇也沒有任何遺詔指派誰做輔政大臣,所以現在宮內唯一能拿大主意的就是母后您了。」
「我?只怕還不能拿這個主意。」雖然驚詫太子說話竟如此縝密有條理,卻也還清楚自己目前的身份地位。她是亡國公主,不過是為了求和才嫁到天府來。一天的皇后,宮內上下的人還認不全,朝野之中更不會有人服她。
她說的話,連張貴妃都不聽,旁人又怎麼可能服從?
沉吟片刻,她說:「我看還是請丞相和朝內最有份量的幾位老臣即刻入宮,共商國事為好。」
一名太醫遲疑著問:「殿下,這等大事是不是要先通知武王?」
聽到「武王」二字,沈錚小臉一擺,「武王人在邊關,一時半刻哪趕得回來?問題是朝內之事瞬息萬變,若耽誤了一刻就是耽誤大事,這點道理你都不懂?還伺候御前呢?」
那太醫至少六十歲的年紀,卻被一個黃口小兒訓得滿頭是汗,連連點頭。
「是、是,殿下說的是,可……」他將求助的目光投向陳燕冰,「皇后娘娘,武王畢竟是陛下的親弟弟,平日和陛下情誼深厚,家事國事陛下事事仰重於他,現在若不通知武王,待武王返朝,可就……無人擔待得起了。」
她還未回答,沈錚就先怒了,大聲斥責,「胡說!怎麼擔待不起了?怎麼就仰重於他了?難道這天府帝國沒了他就生存不了了嗎?」
就像是為了羞辱他這句話似的,外面忽然傳來一陣騷動,緊接著,有人開始喧嘩,再接下來,是一句一句的高呼,此起彼落——
「武王回來了!」
殿內所有人都變了臉色,三名太醫不知道是如釋重負還是更加緊張,竟同時起身丟下陳燕冰和太子,撲向殿門口,齊聲哭喊,「王爺,您可回來了!」
沈錚咬著牙,嘴裡嘀咕一句,不知道是在咒罵還是在抱怨什麼,別過臉緊緊抓著他父皇的床架,將身子蜷縮在一角,悄悄看向殿門,顯然是在緊張害怕。
只有陳燕冰,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武王回來了……武王……沈慕凌。
如果說,這世上有誰讓她咬牙切齒痛恨過,至死都不會忘記那個人的名字,縱使那人的名字磨成粉,變成灰,她也能在夢裡聲嘶力竭地喊出來——
沈、慕、凌!
就是這位被天府奉為戰神一般的武王,帶領數十萬大軍連破她北燕十三座城池,殺死將領士兵無數,最後逼得皇兄戰死沙場,逼得北燕亡國,逼得她燒光皇宮,棄身而嫁,委曲求全。
沈慕凌,是她今生今世唯一想殺的人,如果她現在手中有劍,如果她現在少幾分冷靜理智,她該衝出門去,給他當胸一劍!
但是……現在的她,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直視著那一身胄甲風塵,從殿外大步流星走進的頎長身影,直視著那漸漸逼近自己,似是連他身上的殺氣和血腥味都可聞的男子。
一雙黑眸,深若泓潭,比不得他兄長沈慎遠眉目英俊,卻深不可測得讓人心底全身都在泛寒。
他站定了,就在距離她不過一尺開外的地方,沒有立刻去看躺在床上的皇兄,只冷幽幽地看著她,似是星子碎在他眼中之眸,有精光一閃而過。
「臣弟剛從北燕回來,不知皇后可想知道北燕百姓的現狀?」
他開口的第一句話,依然和沈慎遠無關,語氣平平淡淡,卻牢牢地抓住陳燕冰的心尖。
她手指微顫,竭力克制自己的聲音別也跟著發抖,「王爺……請說。」
他唇角輕佻,緩緩吐道:「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