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全人員上來勸退激動的鄉親們,謝特助撿起莫唯復掉落的眼鏡,早就被踩碎了,低聲在他耳邊提醒。「老大,記者會準備好了。」
記者會?他茫然,望著助理遞來的麥克風,望著底下的人群,幾百雙眼睛望著他,等著他開口。
他沉聲道:「……我無條件同意各位的一切訴求。」
民眾歡呼,好刺耳,他只覺茫然空洞。他的一句話,左右這麼多人的情緒、掌握這麼多利益,這就是他夢寐以求的成功?但他為何感覺不到滿足?為何想起兒子那句稱呼,胸口發慌發痛?
「……這次開發案歷經很多風波,傷害了地方對莫氏的信任,我深感抱歉,為了證明莫氏的誠意,也表示我對此負責到底,我將長留此地,從度假飯店的動工到落成和營運,每個細節我都親自處理,以保證我的承諾不會跳票——」
底下一陣議論紛紛,謝特助驚愕。這不是預先擬好的說詞啊?主子從來沒說過要長留此地啊?他愕然看著主子,主子的眼神很異樣,繼續說。
「安安……我知道我欠你和孩子很多,我說什麼都無法彌補你們,在這裡說這些,也許很狡猾,彷彿我在藉機討你的原諒,但我不說,怕沒有機會了……」猛地喉頭發癢,他掩口咳嗽,一些稠熱的東西湧入嘴裡,他放開手,掌心染上血跡,是兒子的吧?但台下有人驚呼,他皺眉,幹麼大驚小怪?
他望著一具記者的攝影機,彷彿透過那反光的鏡頭,看見他摯愛的女子,他低沉續道:「學妹,從一開始,就是你追著我,也是你先說我愛你,往後讓我追著你,好嗎?這一次,讓我先說,我愛你……」
他沒說完,猛然劇烈咳嗽,一口血噴出來。
★★★
安詠竺眼睜睜看著電視屏幕裡的男人嘔出血來,倒了下去。
她正坐在急診室裡,抱著來縫傷口的兒子,看見新聞轉播,一瞬間她面無人色,兒子目瞪口呆,一齊被嚇傻。
十分鐘後,莫唯復被送到同一處急診室,謝特助、一群主管、保全人員跟著湧入,還有大批記者守在急診室外。
安詠竺很急,很想看他,卻被莫家的保全人員擋住,她抱著兒子在布簾外團團轉,跟護士探問,拉長耳朵偷聽,什麼也沒聽見,只看見醫生護士不斷進出,人人臉色凝重。
「馬麻,把拔是不是要死掉了?」安閔哲驚恐地顫聲問,在他的認知裡,病重得快死掉的人才會吐血。
「沒有,不會的,他只是身體不舒服。」她斷然否認。一定是小問題吧?他平日生龍活虎,如果是什麼嚴重的疾病該有徵兆,她早就注意到了。可是他嘔血了,小毛病怎麼可能嘔血……電視反覆播放他嘔血的畫面,看得她心驚肉跳,而他最後那幾句話,怎麼聽都像是……遺言……
然後莫老太爺、莫父、蕭宜柔也都趕來了。蕭宜柔看見她,驚訝地問:「你怎麼沒進去陪唯復?」
「他們不讓我進去。」她苦笑。
蕭宜柔二話不說,拉著她走進布簾裡。
於是她終於看見他了——他閉著眼,面無血色,平日的活力彷彿都離開了他,他臉色壞得可怕。
醫師站在床邊說話,莫老太爺、莫父和謝特助全神貫注地聽著。
安閔哲掙脫母親,撲上病床。「把拔!你不要死——」他摟住父親脖子,哇地放聲大哭,剛才強忍的眼淚,一股腦兒飆出來。
哭聲驚動了莫唯復,他吃驚地睜開眼,看頭上貼紗布的兒子巴在自己身上大哭,他疲憊墨眸掠過驚詫,伸手抱住哭泣的小傢伙。兒子怎會在這裡?
第8章(2)
然後他看見了最思念渴慕的女子,眸光定在她身上。
她眼色哀戚,兩腮透著傷心欲絕的紅,一步步向他走來。她目眶殷紅,絕望的淚光在眼底閃爍,緊咬著唇,望著他渾不似平日神采飛揚的臉,她心亂如麻地揣測是什麼病?是絕症嗎?該不會是癌症?她胡亂地跟想得到的任何神明祈禱,天啊,請不要讓他死去,她什麼都原諒他,他要娶誰都無所謂,她不計較,她不在乎,她只求他能活下去——
蕭宜柔問醫師。「請問,唯復是什麼毛病?」
醫師皺起眉頭,嚴肅地看了床上病人一眼,緩緩地說:「胃潰瘍。」
啊?一顆悲痛的淚剛滾出安詠竺眼眶,凍結在錯愕的俏臉上。
謝特助解釋道:「老大幾年前做健康檢查時,就發現胃有問題,醫生說他生活太緊張、壓力大,飲食習慣也不好,喝太多咖啡,總之他的生活充滿對他的胃有害的東西,醫師警告過他要好好療養,他卻沒放在心上。」
胃潰瘍?只是胃潰瘍?心弦一鬆,安詠竺驀地腿軟,眼淚不受控制地猛掉。「可是他剛才吐血——」
「這是症狀之一,從病人各項症狀來看,應該是胃潰瘍沒錯,拖得太久了,挺嚴重的。當然詳細情況還要進一步檢查。」醫師解釋。
「所以他……」美眸惶惶地望向蒼白的他,兒子還黏在他身上哭。
「死不了?」蕭宜柔代替醫師回答,鬆了口氣。
「胃潰瘍不是大病,但是不好好治療的話,也是可能惡化成胃癌。莫先生需要住院,做更多的檢查。」醫生轉頭吩咐護士。「首先是胃鏡——」
「謝特助……」莫唯復終於開口,本來就每天發疼的胃正在天翻地覆,他語氣疲憊乏力,但異常堅定。「把胃鏡排進行程——」
「你胡說什麼?!」安詠竺難以置信地瞪他。「現在就去照!」
「我還要回去工作,遊行還沒結束,開藥給我就好——」
「醫生叫你照胃鏡你就照!」她揪住他衣領,淚眼婆娑地對他吼。「什麼工作!你要是死掉了還管什麼工作不工作?!拜託你頭腦清楚點好嗎?!」
她的淚珠一顆顆滴在他衣上,濕了他衣襟,她哀傷的眼神看得他好難受,但他堅持。「我腦子清楚得很,我不是說會配合治療嗎,既然沒有生命危險,回去工作也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