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疑幾秒,她走了過去,繞過車頭,才一彎身,車窗已降下,對上那雙隱有血絲、面露疲憊的臉孔時,她訥訥開口:「還沒回去?」
他眼眸深深,不答反問:「怎麼下來了?」他不過是想,也許多待一會時間,她還會下樓,他就能再見上她一面也說不定,果然讓他等到了。
「早餐店阿姨打電話給我,說有部銀灰色的車子停在門口沒熄火,我想可能是你……」她看見他腿上有幾份密密麻麻的資料,許是坐在車裡看許久了。「你不是要回去吃年夜飯?」
「等一會吧。」
「等?開車回高雄最快也要四個小時吧?今天回家的車流多,你再不回去塞到高雄只能吃消夜了。」
蘇鈺唐淡勾豐唇。「再坐一會就走。」
「那你路上……」她忽然一頓,接著打了個噴嚏,好大一聲。
見她身上單薄,他迅速下車。「怎麼也不穿外套?」眼眸一瞟,才發現她腳上穿的是室內拖,衣上、褲上都沾上白色粉末。
「接到電話就想說下來……哈啾!」又一個響亮的噴嚏。
「快上去吧,天冷。」說完話瞧見她右頰上也有白色粉末,他笑了聲。「頭一次見人把痱子粉擦臉上的。」
「咦?」她摸摸臉,不想方才下樓時未洗手,十指本就有包餃子時沾上的麵粉,這一摸,臉上又多了些白色粉末。「是麵粉啦!你明知我要包水餃的。」
「別摸了,愈摸愈髒。」他抬起她臉緣,另一手輕拍她面上粉末。
他指溫暖和,她輕輕一顫,悄悄揚睫看他,他目光落在她頰上,專注的。他是不是瘦了些?兩頰好像陷進去一點,還有他頭髮有點過長了……
「好了,都干——」抬眸時,對上她研究的目光,蘇鈺唐微微一怔。
被捕捉到她偷覦他,她尷尬萬分,想著說詞時,他已開口:「上去吧,天冷別再下來了,我就坐一會,等等就走。」
看他一眼,童玥心低著頭轉身就走,繞過車頭時,想著他在這待那麼久是為什麼?他不告訴她他在,也沒上去打擾她。他有沒有吃中飯?
突然轉身,她看著正要彎身坐進車裡的他,道:「蘇醫師,那個我……就是水餃包不完,你會不會包啊?」
蘇鈺唐哪會包水餃,他看著面前那被他捏得比較像燒賣的餃子,有些挫敗;一根叉子突然出現眼下,他抬眼,就見她比劃了下叉子,說:「用叉子就可以壓出花紋,像這樣……」她手巧,拈來餃子皮,餡料一挖一放,虎口一壓,只差一步就完成,拿叉子在密合處輕壓,果然就有壓痕,更像餃子了。
「小時候看媽媽包餃子,總是吵著要幫忙,結果愈幫愈忙,最後媽媽給我一根小叉子,我也就包得有模有樣啦。」她說話時嘴角翹翹的,很是可愛。
「活到三十五歲,我第一次包水餃。我媽從不做家事的,家裡沒包過水餃。」他淡淡開口,似有些感歎。「想像得到你小時候吵著要包餃子的模樣一定很可愛,如果將來我有女兒,可以和她一起包水餃一定很有趣。」
他說這些什麼意思?不想深究,怕他又再往下說。童玥心起身,說:「我去看看湯好了沒,燉好久了,應該可以加火鍋料了。」
望著她幾乎是逃離的背影,他不是不懊悔,小心翼翼維持的平和,被他一時隱忍不住的試探破壞了嗎?
她那天離開後,兩場醫學研討會,又有日本的隆乳權威過來拜訪,接著他赴巴西和當地著名整形外科醫師交流豐臀技術,一連串忙碌下來,再見她已是一個多月後,他不是不思念她,每每電話拿起又置回,就怕她還在氣頭上,不願接。
幾度拿起手機翻找著簡訊,怕是否遺漏了她的訊息。之前在一起時,她喜歡傳簡訊給他,八卦地問他有沒有什麼明星去找他動刀的,或傳些冷笑話。他曾經看著幾則冷笑話皺眉,覺得她無聊,卻在她走後異常思念她那些玩笑簡訊。
小洪、思平如萱那幾個問過她,他隨便找個借口說她在台北忙音樂會的事,每每拿起手機按看著她過去傳的簡訊時,被他們見著了總要笑他思妻。
大家都知道他思妻,他的妻知不知道?
童玥心下了三十個餃子,煮了一鍋飯,煎了片鮭魚,再清炒了芥菜菜心,熬好的雞湯取了一半做火鍋湯底,剩下的加了點山藥再去滾熟成了山藥雞湯。
他不敢再碰敏感話題,安靜地吃飯。見她不怎麼優雅地剝蝦、吸食文蛤,心裡是異常滿足。如果當時主動對她承認他的目的,她會不會原諒他並與他重新開始?
「別下去了,剛吃飽身體暖暖的,下去吹了冷風怕會感冒。」蘇鈺唐在門口換鞋時,見她也要出門,叮囑了聲。
「我也是要下去鎖鐵門的。」想起了什麼,她問:「水餃還合胃口嗎?」
「很好吃。」他淡淡笑著。「餡料很香。」
「因為我磨了姜泥加在裡面。你等等哦!」她跑進屋,一會提了個保冷袋走出來。「謝謝你幫我包水餃,我給你帶了五十個左右放在保鮮盒裡,你回家要馬上放冷凍庫,要吃時再拿出來下鍋就好。」
他不客氣,接下水餃,走出一樓時,他腳步一停,道:「短頭髮也好看。」
童玥心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她沒響應,只是看著前頭的他。
「我只是比較喜歡你長頭髮,白白淨淨的,像精靈、像天使。」他沒期待她有何響應,只是看著遠處,語氣沉啞地又道:「你搬得乾乾淨淨,沒留下任何一樣屬你的物品,我不知道怎麼辦,想留個什麼在身邊,想起時還能看一看,結果卻什麼也沒。」
頓了頓,他回首看她,開口時,呵出的白色煙霧朦朧了他好看的唇形。「後來我在你睡過的枕頭上,還有棉被上,一共找到九根你的頭髮,每一根都好長,白白亮亮的……總覺得像一場夢,但又不甘願是夢,有時翻出我放在夾鏈袋裡的你的頭髮,我才會覺得是真的擁有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