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嬤你不要忙了啦,趕快去睡,老師等等叫了車就要回去了。」鍾曼情扶著阿嬤的手臂,攙著她往她房裡走。
「真沒禮貌,老師送你回來,你應該要招待他,怎麼像是要趕老師回去?」
「要招待也是下次嘛,現在都幾點了還招待?而且老師本來就會回去,又不是要留在這裡住。阿嬤你快點去睡。」邊說邊把阿嬤帶回房間。
再出來時,那清俊男人頎長的身影立在紗門前,兩手放在褲袋,不知道在想什麼。她走了過去,一雙眼兒瞧著門外。「外面有什麼?」
他指指屋簷下。「那個。」
「磨板機,阿公磨米漿用的。」她順著他目光看過去,那是阿公阿嬤的生財工具,碗稞和豆花都靠它。「阿公大概三點會起來磨米漿做碗稞。他早上去賣碗稞時,換阿嬤磨黃豆做豆花,阿公午飯後又會推車子出去賣豆花。」
想起方才阿嬤的話,她道:「老師,電話在那邊,你可以先打電話叫車,我去裡面端豆花和碗稞。」
鍾曼情回到客廳時,男人方掛上話筒,她將豆花和碗稞擺上方桌,對他招招手,輕聲說:「快來,熱的哦。」
男人緩步過來,拉來椅子落坐。「講話突然變這麼小聲?」
「阿公好像被我吵醒了,我剛剛有聽到他和阿嬤在說話。」她吐了下舌尖,拉來椅子,坐在他身側。
梁秀辰不自覺地也放低了本就冷沉的音律。「這是你的宵夜?」
「嗯。不過你是客人,所以要請你吃,不然阿嬤會說我沒禮貌。」
「請我吃了,那你吃什麼?」他微微側眸,看著她。
她看著鋪在碗稞上頭的餡料,嚥了嚥唾沫後,圓睜大眼看他。「要不我們一人一半好不好?我阿公做的碗稞超好吃的,可是他怕賣不完,一天只做四十個,賣完就吃不到嘍。今天可能是有剩,通常有賣不完的我才吃得到——你會介意吃沒賣完的嗎?但它很新鮮,真的!阿公每天早上都起來磨米漿現做,當天沒賣掉的都我們自己吃掉,沒有隔夜的,不過機會很少,阿公都會盡量把碗稞賣完,除非天氣不好客人變少,那就真的沒辦法。」
「你再說下去,等等我叫的車來了,就真的沒機會吃到了。」見她微慌地解釋,讓他覺得她很可愛;她不經意間流露的純真,一次又一次地吸引著他。
鍾曼情聞言,迅速地把碗稞推到他面前,再遞給他竹製的簽板。
「快,趕快試試我阿公的碗稞,吃過的都說贊。」
他眉眼柔軟地覷了她一眼,將目線移到面前的宵夜上。
還冒著熱氣的碗稞被包裹在藏青色小碗裡,缺了兩個小角碗緣輕易就看出小碗的年代久遠;而吃碗稞的工具不是叉子、湯匙,而是竹製簽板,這碗稞賣的不是虛華亮麗的外表,是濃厚的人情味。
梁秀辰用簽板劃開白淨的稞,切了一小口送入嘴裡。碗稞彈性好,滿口都是誘人米香;稞上頭鋪著炒過的香菇、肉塊、蘿蔔乾、四分之一顆的蛋黃,還淋上一些醬汁;他再劃了一口碗稞,這次配上一口上頭鋪得滿滿的餡料,微鹹微甜的餡料加上軟的稞,果真好吃。
「怎麼樣?是不是很好吃?」鍾曼情瞧他瞧得好仔細。他膚色白皙,能瞧見額際浮現的青筋,他吃相優雅,慢條斯理地嘗著,未有什麼明顯表情,她看不出他到底是覺得好吃還是不好吃,按捺不住,開口就問。
「很好吃。」他抬眸瞅她,簡潔回應。
「那再喝一口這個,也是超贊。阿嬤的豆花很傳統,不像市面上還有紅豆、珍珠什麼的,就只是花生豆花,可是都是真材實料。」她再次當起老王。
他盛情難卻,拿起湯匙舀了豆花送入口中。才入口,綿密滑嫩的豆花隨即在舌尖推散開來,滿口都是濃濃的豆香;花生煮得好軟,卻沒失了花生氣味;薑汁微辣,暖了他的脾胃,連眼神都不自覺地滲出暖意。
「豆花也很好吃,很濃純。阿公阿嬤哪學來的手藝?」
「阿祖教的。阿公本來種水果,也算小富翁啦,後來賣地給爸爸做生意,怎麼知道爸爸染上毒癮,賠光家產。阿公沒辦法,只好回去找阿祖教他做碗稞,阿嬤就跟著學做豆花。其實我阿祖做的更好吃,可是她不在了。」
原來是這樣……「這樣一碗賣多少?」他擱下碗,慢聲問。
「通通十五元,碗稞和豆花都十五元。」她笑瞇瞇的。
「十五?」梁秀辰微訝。「這樣能賺什麼?」
「阿公說薄利多銷啊,很多都是老顧客,而且有的時候會有一些老客人訂大量的哦。比方說訂碗稞或是豆花當開會的點心。那天阿公就不推車子出去賣,只做客人訂的。阿公說很多人都照顧他的攤子,做人要感恩,所以他不漲價。」
因為老顧客的照顧,所以不漲價?這一家子從老到幼都這樣良善、這樣知足嗎?方才見到的鍾阿嬤親切和善,見孫女晚歸也未質疑未責備,說起話來處處都感受得到對孫女的疼愛;而雖未見到她阿公,但聽她形容,也是純樸善良。這麼好的三個人,為何無法擁有更良好的生活環境?只能擠在這老舊平房?
「那些老顧客都打電話來跟阿公訂碗稞和豆花?」一個念頭突生,他淡聲問。
「有電話的會打電話來,沒有電話的都是去阿公擺攤的巷口跟阿公訂。」
「阿公都在哪裡擺攤?」
鍾曼情大概說了一下位置後,想到了什麼,笑問:「你要介紹朋友去吃嗎?」
他輕輕點頭,還向她要了她家裡的電話,忽有一抹光亮透過窗戶映進屋內,她看著那光,才覺疑惑時,他已起身。「應該是車來了。」
「這麼快啊……」她跟著起身,隨他身後走到門前。
「你別出去了,門關了,早點休息。」梁秀辰在門前十步,回身交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