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致芬也知道,這十多年,她有孩子,有自己的家庭,在得與失之間無法評比孰重孰輕,無法抉擇什麼該留,什麼該捨?
所以她掙扎,所以她痛哭。
方少淵在心裡重重一歎,既然他跟致芬說過他後悔的事,他只說他後悔,沒說他到底後悔什麼。
他愛她,卻讓她在這麼年少的時刻做出必須捨棄唯一親人的痛苦選擇……這是讓他後悔的其中一件事……他後悔,他為此後悔……
第6章(1)
孤兒院一行確實讓陸致芬留下深刻印象,那對小姐妹更是讓她從此念念不忘,因為她從小女孩身上看到孩提時代的自己,也彷彿看見了那個多年不曾再見過一面的雙胞胎妹妹。
她跟老公提過想要收養那對孩子,而且是一次收養兩個,老公不置可否,可是問過孤兒院方面,得到的答案卻是——
「孩子們不願意。」
「什麼意思?」
「本來有一對夫婦要收養姐姐,但姐姐不想跟妹妹分開,後來孩子們的媽媽寫信給我們,說希望給她一次機會,等她出獄,讓她改過自新,然後來接孩子走,兩個孩子當然想跟著媽媽。」
「難怪姐姐會說,媽媽會去接她們……」
如果是這樣,那也好,至少這對姐妹還有一個母親可以照顧她們,只要她們的母親願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親生母親確實比任何一個收養家庭都好,這點身為孤兒的她也無從否認。
只是想到那對可憐的孩子還得繼續待在孤兒院裡至少一、兩年,只能彼此相依為命,陸致芬就難過到想哭。
方少淵建議老婆,不如就跟院方說,在孩子的母親尚未來接走孩子之前,他們願意提供物資上的援助,妥善照顧孩子,如果將來孩子的母親出獄仍然無法給孩子妥善的照顧,也請優先考慮他們方家作為收養家庭。
孤兒院方面也同意,陸致芬儘管再不捨,也不能剝奪孩子與親生母親在一起的機會,因為她也有同樣的出身,也曾幻想過自己是個父母都健在,來自正常家庭的孩子。
「唉……」坐在教室裡歎了一口氣,中午時分,陸致芬參加社團會議,這是場緊急會議,上午課上到一半才通知要舉行,內容就跟孤兒院有關。
陸致芬還在想那對小女孩,不過她也知道老公說得對,目前確實不宜有任何動作。
少淵比她聰明,總能把事情想得周全,不像她,光看到那兩個小女孩,心裡就難過到不行。
說真的,那天去孤兒院探視,她差點想把那對小姐妹帶走,因為她們在鞦韆架下彼此手牽手,相依為命的畫面真的太震撼了,到現在那個畫面還留在腦海裡久久揮之不去,甚至可說已經刻在腦海裡了。
難怪人家一通知說社團要開會,內容是跟孤兒院有關,陸致芬立刻表示願意出席,連午餐都不吃了,當然她已告訴老公,老公也同意了。
一旁有同學走進來,看見陸致芬,「致芬姐,有說是什麼事嗎?」
搖頭,「不知道,只說跟孤兒院有關。」
「是不是要去參訪啊?」
陸致芬搖頭,「可是聽說是緊急事件。」
兩人還在討論大概是什麼事,社團的幾個幹部便走進教室,所有人正想湊上前去問個明白,只見幹部們什麼都不肯說,只是面色凝重,分發著書面資料。
資料上說明孤兒院目前所在的位置,佔地面積,收容院童人數,院內工作人員與教職員人數等基本資料。
「致芬姐,給我們看這些到底要幹嘛?」
「我也不知道耶……」
雖說不知道,但看著社團學長姐每個人凝重的表情,陸致芬可以感覺到大概是很嚴重的事。
「各位同學,很抱歉臨時將各位找來開會,兩個星期前的星期六,我們社團到孤兒院去探視院童,現在這間孤兒院遭遇了很嚴重的危機,社團方面覺得應該向各位同學報告一下。」
陸致芬心漏跳一拍,危機?什麼危機?跟那對小姐妹有沒有關連,會不會影響到她們?
拜託!千萬不要,她們已經夠可憐了,孩子不能跟父母在一起,只能相依為命,這樣還不夠可憐嗎?
「學長,是什麼危機啊?」一旁有個學弟舉手問。
「我大概解釋一下,孤兒院已經成立四十一年了,目前所在的這塊土地其實是向一位大地主低價租來的,那位大地主是個大善人,為了做善事才將土地低價租給孤兒院,租金非常的低。」
「這是好事啊!然後呢?」
「三年前大地主去世,土地繼承人不願再將土地用這麼低的價格租給院方,要求院方搬遷,不然就要提高租金,可是這些繼承人喊出的租金價格太高,院方承擔不起,於是他們便將土地賣給大企業,聽說連著周圍的土地要興建豪華購物中心。」
「土地賣掉了嗎?」
「土地現在已經賣掉了,而且這個案子也無法適用民法四百二十五條買賣不破租賃的規定,因為孤兒院跟原地主之間的租賃契約超過五年,也沒有締結經過公證的書面契約。狀況很複雜,但總歸一句就是,孤兒院現在必須搬走。」
「搬走?要搬去哪裡?」
陸致芬坐在一旁,整個人背都挺直,雙手用力緊握到指節泛白,呼吸沉重到胸口泛著疼痛。
「院方目前也不知道,最壞的狀況就是跟社會局合作,幫院童找到收養家庭,找不到的就送到其他的孤兒院去。」
那不就代表要拆散那對姐妹嗎……
陸致芬眼眶一紅,淚水在眼眶中蓄積,這陣子光想到那對姐妹,她就常常哭泣,簡直都不像她了。
所有學生七嘴八舌討論,每個人都義憤填膺、忿忿不平,指責著土地的繼承人貪婪,更指責那個買下土地的大企業財大氣粗。
社團裡的同學什麼系都有,當然也包括像陸致芬這種企管系的同學,他們知道大企業的投資就是如此,在商言商,但也無法為此多做辯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