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小暖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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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頁

 

  是夜,鼕鼕睡到一半,突然轉醒。

  她睜開眼,才發現身旁的男人已醒,她家屋小,除了廚房那兒有桌案,房裡就床尾有一小几,他不知何時坐了起來,點著了燈,盤腿坐在那兒,不知在翻看書寫什麼東西。

  她好奇爬坐起來,坐到了他身旁。

  「阿遠,你做什麼?怎起來了?」

  「沒什麼,只是忽然想到些事,怕忘了,先記下來。」發現她行了,他歉然的轉過頭看著她說著。「我吵了你嗎?」

  「沒,就有些冷。」她揚起嘴角,窩在他身邊。「兩個人一起,暖和些。」

  這話,他說過,沒聊她記得。

  他輕笑,伸手攬著她的腰,讓她縮在他懷裡。

  鼕鼕沒反抗,順勢靠得更近,低頭瞧著他擱在小几上的書冊,那書的字,密密麻麻的,不是雕版印刷,卻是手寫的,但上頭塗改甚多,她很快看出那不是抄寫的書籍,她認得那些蠅頭小楷,那是他的字,這是他寫的書,而且寫的是造紙的事情。

  她微愣,揮手抬頭瞧他。

  「這你寫的?」

  「嗯。」他點頭,握著她暖熱的小手道:「這幾年陸續寫的。」

  她睜大了眼,問:「我可以瞧瞧嗎?」

  「當然。」他笑著說:「你是我妻,想怎麼瞧就怎麼瞧。」

  鼕鼕回頭再瞧,書冊上的字,清楚寫著造紙的所有工法,從如何取皮,怎樣砍竹,但凡斷料、漚煮、舂搗、抄提、焙乾,他全寫得萬分詳細。每一個步驟,上頭都記載著許多,他曾經試過又改良至更完善的方法,就連造紙用的植樹何時取皮,取幾年的樹皮造紙成效最好,他都曾一一試過,找出了最適合的季節與年份。他甚至不只全用楮樹,也嘗試過各種草料、竹料、皮料混合一起造紙,當然也常有失敗的時候,可他總也將其記載下來,從他用的成分到比例,漚煮、舂搗的天數與時間和方法,全都詳細載明。

  有時,他還會繪上簡易的圖,配合文字說明。

  她一頁一頁的瞧,一頁一頁的翻,很快就領悟到,這本書冊,是他的心血結晶,他熱愛造紙這份工藝,他不只照著前人的做法,自己也試著嘗試各種新的方式,而不是只會墨守成規。

  鼕鼕這才知,過去這些年,易家紙坊生意會如此蒸蒸日上,可真是有原因的。

  這麼多年來,他試過了許多方法,就只為造出更好的紙張。

  鼕鼕驚訝萬分的回頭,瞧著他問:「你記這些,記了多久時間?」

  「幾年了吧,我也不記得了。」他噙著笑,道:「就想到了,便記下,改日再試試新的方法成不成。」

  鼕鼕再轉回頭,看著上頭他最新書寫的那一頁,上面寫的,是他最新想到的一個造紙的方法,但那用的不是以往人們用的桑楮或青竹、草麻做紙,竟是用另一樹種。

  「你想改用青檀造紙?那能成嗎?」

  「這些年,我試過許多樹種,直到試到這青檀樹,才發現這叔比楮樹更加適合造紙,特別是筆墨書寫繪圖所用之紙,楮樹皮造出來的紙,韌性雖高,不易破,但吸墨性不好,可青檀樹皮就不一樣了,它吸墨度好上許多,去年我試著造了一些,成效極好,也不易遭蟲蛀,可這青檀樹老皮極硬,舂搗不易,我試著用了新檀的皮,可那又太嫩,不適造紙。」

  「你認為是兩年的最好?」她看到他寫的記錄了。「得修剪枝葉,取第二年的新生枝條。」

  「嗯。」他一扯嘴角,道:「可兩年的青檀樹枝條依然太硬,無論泡塘、漚煮、舂搗的時間都需時甚久,真要量產,太耗時費工,雖然那紙好,但成本太高,直到這些天,我同你一塊兒磨豆漿、做豆腐,才想到這造紙和做豆腐其實很像。」

  她聞言一愣,吃驚的問:「有嗎?」

  「有。」他笑著說:「造紙與做豆腐,都得先將原料泡軟了,再弄成泥,事實上,你做豆皮的方式,就同我造紙時,抄提珠簾那兒幾乎一樣,你不覺得,豆皮其實便也是一種豆紙嗎?」

  鼕鼕訝然失笑,點頭同意。「真的呢。」

  「所以你瞧,你一個姑娘家,為何能將那麼硬的豆子弄成泥呢?」

  「我得先泡水,然後將泡脹的豆子以石墨磨成泥——啊。」說到這,鼕鼕忽然領悟過來。「是石墨,你想利用石墨磨料嗎?」

  「沒錯。」他瞧著她,輕聲稱讚:「你果然聰明呢。」

  「可皮料枝條能入得了石墨嗎?」雖然被讚了讓鼕鼕小臉微紅,她還是忍不住提醒他,畢竟那些樹枝可不是小黃豆呢。

  「那是不成,但我不想用石墨磨它,而是利用相同的原理,要工匠打出石輪,將其立起,你瞧,就像這樣。」易遠說著,繼續拿起筆,畫著剛剛畫到一般的圖解。

  鼕鼕只見他畫出了兩個又厚又寬的石輪重劍接一橫桿,橫桿穿過兩石輪,石輪在一大鍋中,而鍋外則有兩驢子拖著那橫桿繞著那大鍋走。

  他畫完,擱下筆。

  她回首,只見他將那書冊拿起來,放在胸前給她瞧,邊道:「你瞧,只要將蒸煮過的皮料擱到這鍋裡,教兩頭驢子拉著這桿子在外頭走,這兩石輪就能一再碾壓過皮料,將其碾壓成漿泥了。」

  鼕鼕瞪大了眼,對他的想法,歎為觀止。

  「到時,一旁只要有個人顧著,適時的去翻一下鍋中的皮料,再讓石輪繼續碾壓,如此既能省時,也不用耗上太多人力。」

  見她聽得如此專心,還一臉崇拜,易遠越說越起勁,繼續道:「青檀與楮樹還有一差,便是其在漚煮之時,自然粘液比楮樹較多,無法輕易舂搗。以往咱們造紙,都是在春夏之時砍下枝條皮料於城外泡塘,百日後方能切料挑料進紙坊造紙,可那耗時日久,我這些年發現,雖然冬日霜降不易上山,可冬季山裡的水最清,不會下雨教泥水入溪,也不落果於溪中能造出上好的紙。若水夠寒凍,將皮料浸於其中,再撈起直接在旁蒸煮,脫其皮,在漂以寒冬溪水,這般冷熱交錯,和上石灰,便只須浸泡二十餘日,其皮質便會溶解,若再漂再舂,就能去渣存液,然後取楊枝籐枝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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