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騙她的。」他說。
蘇小魅噙著笑,只道:「那我先在這恭喜你了。」
易遠一怔,倒真沒有想到他會這麼說,一時間,心微熱,莫名感覺有些臊。
半晌,他才終能彆扭的擠出一句,「謝謝。」
聞言,蘇小魅笑看著他,不再多說什麼,只提著水桶轉身,往屋裡走去。
易遠跟在他身後,看著眼前男人高達的背影,不知怎想起多年前被他帶回應天堂時的日子。
剛開始,他真的很討厭著傢伙,覺得他愛管閒事又囉嗦,沒事就愛找他麻煩,可這傢伙確實當時唯一敢真的當面教訓他的人。
這男人嘴上喊他少爺,卻從沒真的把他當個少爺,知道他想學武,這傢伙把教他練拳誘餌,使喚他像使喚下人一樣,在應天堂那幾個月,他幾乎什麼都做過,掃地、擦窗、洗完、包藥、刷洗鍋具——
從小養尊處優,他從沒做過那些事,沒幾天他手就脫了皮、長了繭,可是當他真的傷完全好之後,他卻還是一次又一次的回到應天堂幫忙,被這傢伙一再奴役。
起初,他以為自己只是為了練拳,可年歲漸長之後,他方曉的,當年他會一再到應天堂,是因為他希望能成為像這傢伙一樣的男人。
雖然蘇小魅不是應天堂的主子,但應天堂裡人人都打心底對他心悅誠服,他不是主子,卻擔著主子的責任,那兒的人全都真心景仰他、佩服他、尊敬他,而且那兒無論男女老少,沒有人畏懼憎恨他。
他雖然幫著白露一塊兒管事,他倆卻不像娘與李總管那樣嚴厲,讓人望而生畏。蘇小魅從來不是高高在上叫人畏懼的存在,他和所有人一起工作,與男人們一同把酒言歡,和女人們一塊兒切藥,甚至與孩子們說笑玩耍。
那是他在自家工坊中,從來不曾見過的景象。
應天堂明明是間醫館,是座藥堂,那兒時生了病的人才回去的地方。
可是那兒的氣氛是明快歡樂的,人人的臉上都帶著笑容,而那,全是因為他,因為他在笑,他笑著安撫病人,笑著和傷者開玩笑,再怎麼樣重大的傷病,他都輕鬆以對。
那讓所有的人,也都跟著放鬆了心情。
這男人甚至說服了他,讓他繼續到應天堂同他習武。
那事兒幾乎像是奇跡,可娘真的同意了,再沒對他習武一事有過意見。
他喜歡那個地方,敬佩這個男人,知道十六那年,他才因為接收家業而沒時間往應天堂跑,可他依然持續著這男人教導他的一切。
不只武術,還有做人做事的道理。
他想要成為和他一樣的人,一個讓人打從心底佩服、尊敬的男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不過他打死都不會和前面那傢伙承認這件事。
蘇小魅挑著水進了廚房,易遠和他一起把水倒進水缸,又到屋後去搬柴火,他一句沒吭主動跟去幫忙。
瞧了,沒說什麼,眼裡卻透著笑意,只把砍柴的工作都交給了他,就到廚房去找白露了。
第8章(4)
再過幾日,就是立冬。
這一天,天氣雖好,可風卻更冷了,但他仍在活動筋骨之後,出了一身汗。
當易遠把砍好的柴火搬進廚房時,看見那個名為阿澪的姑娘坐在朝外的邊廊上,她依然還是一身的黑,那件黑衣不知是用什麼布料做的,如風似水般的裹著那彈著琴的女人,只露出了白皙的裸足,和同樣潔白且小巧的手。
她沒彈曲子,就只零星的撥著幾個音。
他再一細看,才發現那琴不知何時斷了條弦。
那麼多年來,這女人的模樣就沒變過,她沒成熟一些,沒老上一點,看來仍如十七八歲的姑娘一樣。初見她時,他與鼕鼕的年歲可是比她小很多的,可如今就連鼕鼕瞧來也比她打上一些。
阿澪脾氣喜怒無常,眉宇間總帶著莫名邪氣,即便受了傷,也很快就會好,那傷癒的速度之快,非比尋常。
他剛開始來島上時,蘇小魅就告訴他,阿澪能操縱飛禽走獸,還會使幻術,能讀心,要他沒事別靠這女人太近。
當年他以為那是蘇小魅蒙他的,可有一回,他卻見她再次試圖走出島上的森林時,整個人漂浮在空中,那停留的時間太久,絕非什麼絕頂的輕功。
打那回之後,他就懷疑,阿澪根本就不是人。
這猜測在別的地方或許離譜,可若在鬼島上,同宋應天搭上了關係,就什麼也不奇怪了。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宋應天才把她拘在這島上,終年不讓她出島。
像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那女人抬起了眼,朝他看來。
黑色的眼,透出妖異的光芒,冷的像冰。
就在這時,鼕鼕推開了拉門,端著一碗豆腐腦出來。
剎那間,一顆心提了起來。
他不喜歡阿澪,打第一眼瞧見她,他就不喜歡這女人,更不喜歡鼕鼕靠她太近,他依然記得當年她試圖傷害鼕鼕的舉動。
不由自主的,他舉步欲上前,卻被拍住了肩。
他回首,只見蘇小魅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道:「她不會傷害她的。」
「你怎知?」
「因為宋應天不准。」蘇小魅噙著笑,說:「而且她很無聊,鼕鼕做的東西又很好吃,還不用她威逼利誘,就會同她說外頭發生的事。」
易遠一愣,回頭看去,只見阿澪對她不理不睬,可鼕鼕仍是將那碗豆腐腦擱到了她身邊,坐在她身邊張嘴說了些什麼。
阿澪也沒瞧她一眼,就只是擱下了琴,端起了那碗豆腐腦,靠著廊柱子,一語不發,慢吞吞的吃著。
「我不喜歡他。」
「我知道。」蘇小魅瞧著他,說:「可鼕鼕喜歡。」
他知道,他看得出來。
他很難理解,鼕鼕怎麼會喜歡那個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阿澪,但鼕鼕看來真的很喜歡她。
他仍是有些不安,但他沒讓自己真的走過去,就只在旁注意著。
結果那女人還真沒對鼕鼕怎麼樣,只偶爾會冷冷的回個一兩句話,可鼕鼕一點也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