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人亂哄哄的吵嚷聲沒有鑽進黑羽定海的耳朵裡,他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身子僵如鐵石。
他被人算計了,這幕後主使未必就是長樂侯。
剛剛從府裡跑出去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令狐問君,她跑,也許是為了救自己,也許是為了救他,他相信即使令狐問君被抓也不會出賣自己,但是這件事肯定不會就這樣到此為止。
只怕自此是再無寧日了……
第五章 看不見的裂痕(2)
在混入黑羽軍之前,令狐問君曾經很怕睡在船上,她不喜歡在海面上漂泊的感覺,船身上下搖晃,放眼望去是無邊無際的大海,彷彿靠不到岸,而她的人生也似是這大海上的一葉孤舟,隨波逐流,無依無靠。
在黑羽的那幾年,她努力克服內心的恐懼,即使因為海浪顛簸而屢屢吐得膽汁都要出來了,她還是強撐看不許自己倒下,直到有一天,黑羽定海告訴她--
「黑羽的孩子小時候都會睡在一個吊籃裡,母親一邊忙看做活兒一邊搖看吊籃,所以孩子們自小就習慣了這種搖晃。你為什麼不設想一下自己也是在吊籃裡呢?」
因為這樣,她漸漸愛上了海上生活,她沒有睡過吊籃,但是她依稀記得很小的時候自己好像是睡在母親的臂彎中,母親擁著她,在她耳邊唱看很好聽的歌,她的身子微微晃動著,在母親的歌聲中就可以沉沉睡去。
那種美好的感覺,因為已經埋葬了十幾年,幾乎遺失,但一旦想起,就是無法遮擋的潮湧渴望……
真想回到小時候那無憂無慮的時刻,自己梳著小辮子,穿著花裙子,與同族的女孩子在花園中摘花撲蝶,嬉笑追跑,或是在學堂上一起背誦夫子教授的那些晦澀的文章。
她的人生,本是那樣美麗的開始,直到有一天父親將她叫到面前,正色地對她說。「問君,從今天起,你不再是叫這個名字了,你要牢牢記住,你叫君子晨,這是你的新名字。令狐一族也不再是你的庇護傘,以後的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她不知道父親為什麼選中了自己,她只在被窩裡流淚流了一夜,就被迫接受了這個事實。
離開家的那天,天還沒有亮,沒有人送她,只有兩個家僕跟在她的左右。高大的府門緩緩打開一條縫,晨風很涼,撲在她稚嫩的臉上,她瑟縮著想回頭,卻已經被拉出了大門。
記憶中,那拉著她出門的手並不屬於家僕,而是屬於父親,她是被父親那雙無形的大手推出家門的。在那花一樣的年紀,卻開始流浪,學習看生存,學習看和各種人打交道,內心的孤獨和寒涼讓她以為自己會這樣自生自滅的到達人生的終點,直到……
搖晃的身體忽然被擁進一具溫暖的胸膛裡,這懷抱不屬於記憶中的母親,鬢角還有癢癢的熱氣撲來。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那雙熟悉的、比星子還亮還美的眼眸。
「剛才作惡夢了嗎?看你一直皺著眉,好像很不開心的樣子。」聖懷璧在她耳邊悄聲呢哦,找到她的唇瓣,清清淺淺的啄了幾下,很不過癮的歎道。「可惜是在人家的船上,太不自由了。」
她的神智清醒過來,一下子坐起,緊張地問。「我們現在在哪兒?」
「船已經走了兩個時辰了,剛才離港時還被黑羽軍盤查了一番,好在有金城倩在,她也有黑羽王親自簽發放行的通關文喋,所以沒人敢阻攔。」他笑吟吟的安撫她。「我們會在公海上和她分手,我已經通知了小謝,讓玉陽先派船來接我們,玉陽離這裡近一些,我們坐玉陽的船回聖朝。」
聽他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彷彿那本來將要掀起的滔天禍事也就此消鮮於無形,她不解地問。「我怎麼一下子就睡著了?」
他微笑道。「你這些天肯定很累,所以我之前點了你的睡穴,讓你好好休息。」
她揉揉眉心,「你又自作主張了!這等時刻,我根本不應該睡著。黑羽那邊情形如何?」
「你是問黑羽定海吧,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咱們的船離港之後,就是全速前行,哪會知道身後的事?不過他是黑羽王的寵臣,你又跑掉了,長樂侯死無對證,也不能把他怎樣。」
聽他說得合情合理,她心頭稍稍放鬆一下,卻又忽然想起一事來。「對了,黑羽定海曾和我說,聖朝有變。這件事你可有消息?」
「朝內有變?」聖懷璧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愣了愣又笑道。「黑羽定海的話你也信?朝內能有什麼變?」
「他說得很是隱晦,可能他自己也不清楚,只說和聖皇與太子有關,我看我們要盡快趕回去,說不定是為了你的事情……
「太子若是真的確定你會是他日後最大的勁敵,自然會處處與你為難。我此次在黑羽定海面前暴露身份的事情,我曾問過他是否是因為聖朝中有內奸與黑羽勾結,他並未否認。若那內奸就是太子呢?說不定他想假借黑羽之手除掉你我……」
「是有這個可能。」聖懷璧坐在她身後,雙手輕輕幫她攏看散亂的頭髮,說。「我幫你梳頭,如何?」
她的心思都在別的事情上,也沒有聽清他說什麼,只是歎道。「說起來我也真是無用,本來一直想自救的,結果還是要你來救我。只是你是怎麼和金城公主結盟的?你的真實身份她知道嗎?」
「知道,我不說破自己的真實身份,她豈能信我幫我?金城有自己的顧慮,四國之間彼此相疑,我也只是和她互相利用而已。」
「黑羽定海似是也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了,他和我說聖朝有變時,曾經提醒我不要幫看你這個四皇子,當時我看他的眼神,應該是確定四皇子就是你了。本來你的身份遮掩這麼多年,就是為了不讓你成為眾矢之的,現在倒好,誰都瞞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