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時間點,美國大樓公寓裡,亦驊正靠在窗邊。
外面一樣在下雨,雨水敲打著玻璃窗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令他想起被雨淋得狼狽的纖瘦身影,想起那只彩妝被暈花的可憐貓咪。
大哥說,她連續兩個星期都待在公司裡,沒回家休息;大哥說,雖然她沒說出口,但看得出來她對自己的錯誤深感抱歉,企圖彌補什麼似的拚命工作;大哥說,她更瘦了,好像風一來就會飄上天,而他們的家庭醫生也說,再這樣下去,他恐怕要在她的辦公室裡擺上支架,替她吊點滴……
他氣,氣惱她這樣折騰自己!她為什麼老是要人擔心?為何就不能懂事點、聽話點、乖巧點?
大哥說,她只是想照顧哥哥、想替堇韻報仇,或許方式不對,但她盡力了。
可他不要她這樣,寧願她像個普通小女生,耍賴、撒嬌,什麼都不懂,只要乖乖待在學校、家裡,讓他每天回家都能看見她的開心笑顏就好。
他有多久沒看過她笑了?爸曾說,亮亮應該當選微笑天使,因為她有一張最陽光、最燦爛、最可愛的笑臉。
然而從什麼時候起,她不再笑了?
他眉心打結,聽見身後的歎息聲。
「二哥,不放心的話,就回去吧。」堇韻拍拍他的肩,和他一起凝視窗外的雨水。
他轉過頭,笑著對她說。「等你適應習慣了,我再走。」
「先生,我已經夠大了,「適應」這種事不需要你在旁邊看著,我自己可以做得很好。」
亦驊搖搖頭,還是不放心。從小,這兩個小女生就歸他管。
她頓了一下之後,才道:「二哥……我覺得……」
「覺得怎樣?」
「你對亮亮……不像以前那麼寬容了。」
他聞言一愕,繼而苦笑。
他怎麼可以繼續對亮亮寬容?她的執迷已讓兩人犯下大錯。他該做的是把她推開,等她瞭解兩人只能是兄妹後,他們才能回到從前。
「她應該懂事了。」他只能這麼說。
堇韻輕笑,「你真矛盾,一下子說她還小、一下子說她夠大了,對你來說,亮亮究竟是太大還太小?」
被搶白一頓,他霎時無言。
「二哥,你真的認為亮亮任性嗎?」
「難道不是嗎?」若非亮亮倔強驕傲不服輸,如此任性,否則堇韻怎麼會被迫離開家裡?
「我倒覺得她這段時間的作為不是任性,而是小人挑大擔,她以為自己可以、逼自己可以,可以站在哥哥姐姐面前擋住風浪,可以撐起公司,讓我們不必為沐家鞠躬盡瘁。」
「她只是沒有對我們撒嬌說,哥哥姐姐,我心疼你們那麼累;她只是沒有對我們感性道,景麗是爸爸的心血,我有義務承擔一切。你非要說她任性?好吧,我同意,但她任性的是她的嘴,而不是她的心。」
真是一針見血啊!亦驊不禁苦笑。他怎麼會不知道這些,但他真的需要一個借口、一點理由,才能將她推離自己。
「我不知道你怎麼想的?但如果我是亮亮,我會很傷心、會想偏,說不定還會鑽牛角尖想,爸爸不在了,哥哥就對我變壞,哥哥對我好,是不是只是為了回報爸爸的恩情?」
「不是這樣的。」
「我當然知道不是,但十八歲可是既尷尬又難堪的年齡,你不能阻止她胡思亂想。記不記得我十八歲時,常和你吵架,起因是我夜歸,可說老實話,我也不是非要夜歸不可,而是你越管我,我越要做給你看。」她也會任性啦,十八歲的女孩還有這個權利,總要越過這階段,才能要求她們成熟、面面俱到的嘛。
聽堇韻說完,亦驊再度苦笑,「對,夜歸也就罷了,還讓其他男孩載你回家,害我既吃醋又嫉妒,真的……」
「真的什麼?」她追問。
「真的所有女孩十八歲都這麼難纏嗎?」
「拜託,我和亮亮算是小Case了,如果你碰到吸毒、援交、和怪叔叔同居換名牌的妹妹,你才會知道什麼叫做一個頭兩個大。」
她的話把他逗笑了,他卸下眉間的皺折,露出一臉認命的笑容。
「二哥,回去吧,我保證自己會過得很好,你不必擔心。況且不說亮亮,公司也需要你。」
這時,亦驊還沒回答堇韻他到底要不要回台灣,但隔天接到大哥的電話,知道亮亮發高燒後,他立刻訂了機票啟程。
第5章(1)
我忘不了泡水的芒果泡莢的味道很可怕,連形狀都慘到讓人想吐,但是,它畢竟讓二哥重新回到了我身邊。
關醫生說到做到,他整整幫我吊了一個星期的點滴。
「只不過是腸胃炎加上一點反覆感染的感冒病毒,怎麼會這麼嚴重?」
關醫生瞪我一眼,沒好氣的回答,「只不過?你過去幾個月有好好善待過自己的身體嗎?」
也許吧,是我神經繃得太緊,心情也太低落,虐待了自己,才讓這場病來勢洶洶,教我無法招架。
前三天,我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眼睛閉起來就夢到以前的場景,夢到二哥躺在床邊,溫言軟語地為我講故事。
他不是個說故事的好手,但他的聲音很溫柔,聽著他的聲音,誰都會安心進入夢鄉。
爸過世後的第一個半年,我們相處得極差,他的溫柔消失了、體貼也匿跡,雖然仍處處幫我,但也僅只於公事。其他時候,他是躲我的。
是因為那個酒醉的夜晚嗎?
我猜是的。
他喜歡姐姐、我喜歡他,諷刺的是,姐姐卻不喜歡他,而他也不喜歡我。
我們三個人形成一條單向道,他只看得見姐姐的背影,而我也只能追著他的足跡前進。
那時的我天真認定,只要努力跑,我就能追上眼前的身影,所以即便追得氣喘吁吁,也不肯放慢速度,但我竟沒想過二哥的腳步大,他追上姐姐的機率也許遠快於我追上他。
不管怎樣,他在我腸胃炎發作的第三天回到家了,當熟悉身影立在床邊,一股說不出口的安心便升上我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