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劍清看著她的堅決,只能無聲歎息。
所有的父母都曉得,吃苦是成長的必經之路,只是啊,沒有父母捨得孩子吃苦的。如果可以,所有的父母都想要站在前面一路披荊斬棘,為孩子開出康莊大道。
「我懂了,你出去吧,叫亦驊進來。」
她不想讓爸爸失望,仍想試著對他說:「爸,我聽話,我不愛二哥了。」但第二回合的努力,在張嘴無聲後終究宣告失敗,於是她頹喪的垂下了雙肩,不得不離開床緣。
在手握上門把之前,她忽地轉身。「爸……」
「怎麼了?」
「你有沒有恨過我?」
「我為什麼要恨你?」
「如果沒有我,你不會失去媽媽。」這是她的罪惡感,是她背負了十八年的原罪,她從很小的時候便清楚明白,如果沒有自己的誕生,這個家庭裡的每個成員都會幸福愉快。
「傻孩子,這不是你的錯,你是爸媽的寶貝啊!沒有你的出生,誰能證明我們的愛情真實存在過?女兒,我愛你,很愛很愛。」
她笑了,但眉頭緊蹙,已經十八歲了,她不至於天真到認不清這話只是安慰,於是她說:「爸爸,我也愛你,很愛很愛。」
「亮亮。」
「怎樣?」
「爸爸想告訴你,你穿白色的洋裝很像天使。」
她點頭,用力把淚水強逼回眼眶。「我永遠是爸爸的天使。」
「好了,出去吧。記住,別背著爸爸偷流眼淚,我很精的,會知道你哭過。」
「好,我絕對不哭。」她二度承諾。
亦驊與亮亮錯身而過,他開門走到父親床邊。
沐劍清凝視著他,知道二兒子是個穩重溫柔的好男人。好男人是所有女人的期待,只是他多希望,亦驊不是女兒的期待。
「爸。」亦驊握住父親的手,跪在床邊。
他對親生父親已無印象,真要說有,大概也只剩身上那幾個永遠消除不了的煙疤。他是受虐兒,被社工人員救出來時,全身傷痕纍纍,是眼前這雙手牽著他、扶著他、愛著他,才讓他變成今天的自己。他對父親有無數感激,他願意為父親、為這個家庭付出所有心力。
「好孩子,爸爸慶幸自己當年收養了你,你是爸爸的驕傲成就。」
沐劍清看著才二十三歲的亦驊,眼底有著深刻滿足。這年齡有多少男生仍然在渾噩過日子,他的亦驊卻已是個不折不扣的男子漢大丈夫。
「爸爸也是我的驕傲。」他篤定地說。
「我以為,你會生氣我對你的過分要求。」他對兒子的教養和訓練相當嚴苛。
「我明白爸希望我和哥哥頂天立地,能撐起一片天空。」
「爸爸是老古板了,重男輕女,老覺得女兒長得可愛美麗就行,但兒子非得要鶴立雞群、卓爾不凡不可。辛苦啦,兒子。」他拍拍二兒子的手背。
像他對堇韻就沒有過度要求,只想讓她學舞、學鋼琴,學學女孩子家該做的事情,偏偏她就是對經商有著濃厚興趣,一畢業就求他讓她進公司歷練。
當然,他也不是不清楚,倘若自己的身體健康,堇韻會選擇先出國拿到商學院碩士學位後再進公司……他這副身子啊,怎麼就不能再為子女們多撐一段時間?
「不辛苦。」
「我的遺囑在律師那裡,你先留在景麗好好歷練,等過幾年累積足夠的創業能力了,再利用我給你的資金,去開發你一心想做的軟件公司。」
「爸!」亦驊不曉得父親居然知道他的想法,感動湧上心頭。
「我知道你不喜歡飯店業,你有自己的目標理想很好,不過你還太年輕,先磨磨再說,好不好?」他握緊兒子的手問道。
「好。」
「待在景麗時多幫幫你大哥,多拓展一些人脈,這對你未來創業有幫助。」
「我知道。」
第1章(2)
「最近,我老想起過去的事,想你媽媽、想你們剛來家裡的模樣,想你們三個小保母齊心合力把亮亮帶大……」
「那個時候,我為你們媽媽的死感到萬念俱灰,什麼事都顧不上,直到有天晚上,我聽見亮亮的哭聲,跑到她房間,看見你在幫她換尿片,抱著她一面哄、一面搖……當時你才多大?五、六歲吧。小小的身子吃力地抱著亮亮,臉都漲紅了……看見那幕,我才明白自己有多失職。」
「那晚我告訴自己,不能再沉淪了,因為我有四個孩子,他們等著我振作、等我給他們一個完整的家庭。」
「我記得,那次爸抱著亮亮問我,『亮亮是不是很像你們的媽媽?』」
「對,我還以為自己酒喝太多了,醉眼迷濛。」
「亮亮真的長得很像媽媽。」
「我知道,只是她被我給寵壞了,沒有媽媽的溫柔。」
亦驊失笑。「不是爸爸的問題,是我們合力把她寵壞的。」
沐劍清定眼看了看二兒子,遲疑半晌後,開口問:「亦驊,有件事,我很難開口,但……」
「爸,你說吧,只要我能力所及,一定為爸做到。」為了敬愛的父親,再難的事他都會盡全力。
「你知道……亮亮愛你嗎?」
亦驊抿緊雙唇,垂下眉眼。
「你果然知道。可你喜歡的是堇韻,對吧?」
他沒點頭也沒搖頭。
「怎麼辦?都是我的女兒,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該怎麼處理?」爸爸苦惱的自問。
「亮亮還小,她會長大的。」
「也許……」沐劍清只能苦笑,他沒有二兒子這麼樂觀,他明白亮亮有多任性固執。「……你能為了爸爸,試著愛上亮亮嗎?」知道說這種話很卑鄙,可他的時間已經不多,再沒有力氣為女兒披荊斬棘,只期望她能得到幸福。
亦驊抱歉地搖頭。什麼都可以商量,唯獨愛情無法討價還價。「爸,亮亮才十八歲,她弄不懂什麼是愛情,她只是把我當成媽媽,想佔有依賴。」
「換句話說,你已經很清楚自己真心喜愛的人是堇韻?」
亦驊還是沒應聲,但沐劍清已看得出他的堅定。「即使是為了報恩,你也無法改變心意?」